對餓了許久的蘇南百姓來說,能喝上一口肉湯,無疑是最幸福的事。
陸曈又看了一眼外頭。
裴雲暎正與外頭人說話,似乎察覺到這頭視線,目光往這頭看來。
陸曈極快瞥過頭去。
他認真做一件事時,總是考慮得很周到。想要討人歡心,從來都是輕而易舉。
“該換藥囊了。”紀珣走到她身邊提醒。
驅瘟藥囊隔幾日藥效就沒了,須得重新換上乾淨藥草。陸曈和紀珣去給病人們換藥草的時候醫官們走了進來。
一同進來的,還有常進與裴雲暎。
禁衛們將熬煮得沸騰的鐵鍋搬進癘所,廟宇裡立刻熱鬧起來,誘人香氣即刻瀰漫屋中,病人們都歡呼起來。
“慢些,人人都有。”常進抬手叫病人們一一排隊來領,人人都領到一碗肉湯。
原先冷清的癘所漸漸嘈雜起來,有炭盆、有熱湯,原先沉寂如一潭死水,如今有了希望,笑容也不再是罕見之物。
裴雲暎要走,被常進留住,常進笑道:“殿帥這些日子也操勞不少,喝完湯再走吧。”
肉湯裡肉乾不多,卻加了很多味驅瘟藥材,喝下去,對避瘟也頗有療效。
裴雲暎頓了頓,接過湯碗,坐了回去。
常進又舀了一大勺:“陸醫官,你也喝一碗。”
陸曈還未起身,紀珣已走過去,替陸曈端起那碗湯遞給她,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裴雲暎目光落在陸曈身上看了一瞬,又被常進叫走。
擁擠的廟宇裡,隔著人群,他在那頭,她在這頭,明明狹小,卻似遙遠如天塹。
陸曈看向廟宇外,
門外風雪皚皚,更遠處刑場方向,一片銀白。
身邊傳來紀珣的聲音。
“老農佔田得吉卜,一夜北風雪漫屋,屋壓欲折君勿悲,隴頭新麥一尺泥……”
他說著說著,神色漸漸沉默下來。
太醫局教授醫理,醫官院遍閱醫案,然唯有深入極困之地,才知民生多艱,遠在珠樓玉閣之中錦衣玉食的公子,唯有此刻方得醫者真諦。
醫道無窮,仁德始基。
癘所裡熱鬧得很,病者和醫官們正討論打算將供桌前那尊泥塑菩薩拆走,自打醫官們來後,病人們病程延緩了許多,然而加入癘所的人不斷增加,本就狹窄的廟宇越發擁擠。若拆了那座泥菩薩,至少能多空出一截空位。
眼下情勢漸好,對於活人來說,醫官們更有用,這尊泥塑的菩薩,便不那麼得人信仰了。
翠翠跑到供桌前,打算比量一下菩薩的大小,她的木床離供桌很近,若拆了這尊神像,父親與自己的木床也能有個空隙。
她彎腰爬了進去。
四周嘈雜喧鬧,陸曈低頭喝著手中藥湯,就在這一片談笑裡,忽然間,小女孩的聲音詫然響起:
“咦,這牆上怎麼有一張債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