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恩人,他想,這報答算輕了。
他活了下來,回到盛京,經歷伏殺,見到了嚴胥。
後來,這段經歷就變成了木塔的第二顆“木頭”。
他第三顆木塊來自於加入嚴胥以後,這位曾與母親提過親被拒絕,在眾人口中愛而不得的樞密院指揮使似乎十分討厭他,每日讓他和不同人交手訓練,車輪般絕不停歇,每每被揍得鼻青臉腫還不算,開始要他接任務,任務免不了殺人。
他第一次殺人,回去後一遍一遍洗了很多次手,直到手指都發紅,後來去了祠堂,看著母親牌位發呆。
這只是開始,或許將來還會殺許多人。有些事起頭便沒辦法結束,這條路果然不好走,行至途中,上不得下不去,人卻無法回頭。
他默默削下第三顆木塊,擺在案頭。
第四顆木頭則來自於一場刑訊逼供,嚴胥要他在旁邊坐著看,被刑訊的人曾參與先太子秋洪事件,嚴胥要審他,這人嘴很硬,樞密院的暗牢陰森,他們在這人胸口開了個口子,放上一隻黑鼠,之後用火炙烤,黑鼠受火,不斷用爪子在人身上打洞,血肉模糊。
那人叫得很慘,出來後,他扶著門口的梧桐樹吐了很久。
嚴胥冷笑從他身前走過:“早日習慣,不然,今後你就是那個被審的人。”
他回到家,閉眼良久,在木塔尖放上第四塊木頭。
木塔漸漸堆積如山,一粒一粒木塊圓融而鋒利,他接過許多工,殺過很多人,再進審刑室中,已經能遊刃有餘地折磨逼問刑犯。
行至高處,習慣戴面具生活,談笑、殺人、行路,心中不見波瀾。
他的塔漸漸成型,他已經很久沒有再往上放過一顆木塊。
直到遇上陸曈。
……
陸曈是個有秘密的人。
從他第一次見到她開始,從那朵銀針鋒利的絨花開始,縱然女子柔弱纖麗,楚楚可憐,他卻一眼從她眼中看見憎惡與仇恨。
仇恨。
他對仇恨最熟悉。
所以在青蓮盛會的萬恩寺中,瞥見她腕間的第一時間就開始起疑。
一位妙手回春、仁心仁術的女大夫,原來是個會夜裡親手殺人的女閻羅,未免奇異。她平靜冷淡,所過之處,或偶然或意外,總有血光之災。
科舉舞弊案一朝捅出,陸曈身在其中,清清白白絲毫不沾,卻又處處有她痕跡。於是接到舉告時,他親自帶人登門,以為將要抓到這位女閻羅的馬腳。
誰知樹下掩埋的卻是豬肉。
女子看來的眼神嘲諷譏誚,轉身毫不猶豫將殺人罪名栽贓。
她膽大包天,無所畏懼,在她眼裡,他只能看到瘋狂。
他欣賞這份心機與冷靜,卻又懷疑她是太子亦或三皇子的人,或許是梁明帝的人,否則無人撐腰,不會如此有恃無恐。然而她一介平民,尋不出半絲蛛絲馬跡,他屢次試探,她滴水不漏。
偏偏這時候她救了姐姐,欠了份人情。
這世上,人情債難還。而她所救的,又是他最重要之人。他在陸曈前暴露軟肋,而他卻對對方一無所知。
之後便存了幾分較勁的心思,三分真心七分試探,不甘落於下風,他是刑訊逼供的人,而她是最難撬開的犯人,有時甚至反客為主。
遇仙樓偶遇、雪夜的躲藏,命運有意無意總要將他們揪扯一處。
他曾笑著問過陸曈:“俗話說‘恩義廣施,人生何處不相逢?冤仇莫結,路逢狹處難迴避。’”
“陸大夫,你我這緣分,究竟是恩義還是怨仇呢?”
陸曈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冷冰冰回答:“是孽緣。”
孽緣。
這緣分委實不算愉快。
尤其是當他發現自己的名字也在陸曈的殺人名單之上。
他曾想過許多種陸曈的身份,太子、三皇子、梁明帝,甚至其他人,但未料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為家人獨自進京的孤身醫女。沒有背景,無人撐腰,她騙了他,用一個莫須有的“大人物”,為自己增添砝碼。
一切只為復仇。
行至絕路之人,總是孤注一擲得瘋狂。混有迷藥的香被一切為二,她的匕首脆弱得似她這個人,煙火映照一片泥濘,女子坐在滿地狼藉裡,聲音有竭力忍耐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