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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臨川早飯吃的稀粥太多了,放下碗便去樹林子裡放水。一泡水功夫,好巧不巧,剛好崴了腳,說不定要休息三五天,也說不定要休息十天半月。
所以楊六郎就有大把時間去做該做的事。
楊六郎把寨子裡最厚重的一把豁口柴刀,就著水潭邊的石頭霍霍地磨著。
天沉欲雪,又陰冷了幾分。寨子里老老小小仍然不敢靠近水潭,但眼神又復炙熱了起來,甚至是狂熱。
是日傍晚,細細碎碎的雪花忽然從天而降,距老賊頭的山寨十二里圍澤的濟字營前,楊六郎一人一刀襲營。
面對那年紀相仿面容依稀的年輕都頭,楊六郎不再像六年前猶豫,手起刀落,一柴刀斬了那顆驚恐萬狀以至面容扭曲腦袋。
楊六郎把柴刀架在一位尿了一褲襠的參軍脖子上,讓他用手醮著都頭的頸中血,在營旗旗杆上寫下“庚午象”三個字,然後把柴刀剁在旗杆上,提著那顆腦袋,跨過一地呻吟的傷兵,徑直走入夜色中。
那位脾氣暴躁的剿匪指揮使率著一大隊人馬急哄哄來到濟字都營時,看明白庚午二字的意思,腦袋如中重錘,也不敢去多想那個象字。迅速收拾了爛攤子,從親衛裡隨手拎了個頭腦清醒的,補了新死都頭的缺,便收兵打馬回營,留下一地傷兵面面相覷。
庚午是張慶之在捕鼠籠的代號,是一次張慶之夜裡秉燭辦公,不想被楊六郎在屋外遠遠瞧見了信箋上的內容。象是楊六郎在清絕樓的代號。這屁股,該張慶之來擦,被他坑了那麼多,是要收回點利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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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楊六郎獨自一人提刀下山。王臨川不無憂心忡忡,埋怨呂道士:“那可是龍潭虎穴的軍營啊!”
呂玄武雖然心中忐忑,臉上卻是一副胸有成竹樣子,神神秘秘壓低聲音道:“我起了一課,姓楊的有驚無險。”
“什麼卦象?”
“天機不可洩露!”呂道士更是世外高人風度。
“仙師何來?”王臨川又繞回了第一次對話的問題。
“貧道來自武當山。”呂道士笑眯眯答。
“仙師何往?”
“大道磨蟻,天地四壁,貧道無處可去啊!武當山天柱峰是安身,梁山小賊巢也是安身嘛。”呂道士還是笑眯眯答道。
楊六郎半夜回到山寨,把那顆血淋淋的頭顱扔在老賊頭的面前,老賊頭雙手捧起認真辨認了片刻,呸的一聲吐了口濃痰到頭顱上面,然後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方小虎裹了張破被掙扎過來,撿起頭顱看了看,復把頭顱砸在地上,一把掀掉身上的破被,向山寨外面奪路奔出,嘴裡爹啊娘啊哭喊著,狀若瘋癲,幸好一個大人眼疾手快,一手橫撈,死死摟住了方小虎,兩人抱頭痛哭一處。
一處山寨,盡是悲苦聲。男子多是無聲木然流淚,女子則哀哀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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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六郎和呂道士在偏靜處對坐。
“道長教我,為何為惡之心如此冥蠻不靈,而為善之心卻容易改轅易轍?”
“世人心中皆有惡念如猿如馬,不可打殺了絕。有人能對自已心猿意馬拘束降服,有人卻任意放縱。降服了便是向善,放縱了便是為惡。”
“拘束心猿意馬很是辛苦,可放縱起來卻是快意啊。”
“那來穿著道袍的和尚在這賊巢裡打機鋒!?”王臨川不知何時站在二人身旁,忍不住出言譏刺呂道士。
“天下哪有什麼道士和尚,你我都是穿衣猿猴罷了。”呂道士不甘示弱回口反嗆王臨川。
說來也怪,第二天王臨川的腳便好的,步履輕快與幾個冷得鼻涕直流的孩子,在薄雪地裡順著松鼠的腳跡,到處做那禍害松鼠藏著的野栗子野榛子的小偷勾當。
得了,又是一名拴不住心猿意馬的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