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盆子菜交給桃子打理後,薛子墨除了偶爾看下桃子記錄的冊子,逛逛雜物間的菜園子之外,就沒有過多理會了。
薛子墨早上課業,除了聽夫子講解,就是接受夫子提一些問題,發表一些自己的見解。這對薛子墨來說除了有點枯燥,並沒有什麼困難,雖然沒有讀過四書五經,但是其中一些知識,可以用後世的一些見解來解釋,這些獨闢蹊徑的見解反倒令夫子也獲益頗深。夫子姓劉,名植,落魄秀才,薛慎愛惜人才,聘請他當自己兒子的老師,平時給些銀錢好維持生活。除了教薛子墨詩書,劉植還在薛慎手下當一名幕客,所以見到薛慎的機會還是很多的。古時的讀書人是不怎麼下地幹活的,也不經商做買賣,生活開銷來源基本上靠教書、賣字等,若是生活在和平年代,也沒什麼困難。放在亂世,讀書人除了加官進爵,平日營生就困難了。
薛家主人樂善好施,劉植對薛家公子也頗有好感,除了身體虛弱之外,敏而好學,尊重師長。前一段時間薛子墨髮燒半個多月,作為其師長的劉植,也曾來探望過。一度擔心薛子墨燒壞腦子的他,如今看到薛子墨不但沒有燒壞了腦子,反而比之從前更加聰慧,對學問見識更加有見解,更能舉一反三,為此劉植在觀察過幾天后,就如實地將此事向薛慎稟報了一番。
“公子學業上無大礙,除了對詩詞不甚喜歡之外,對於處世待人,經世治學的知識卻頗有見解。前段日子,公子還問及有無孫子兵法之類的兵書,我想可能公子對兵法也是有嚮往的,想來公子的志向宏大,不喜詩文只是不想浪費多餘心力,人力有窮罷了。”
“他喜歡經世之學,就讓他學吧,至於兵法,容我再考慮考慮。”宋朝人重文輕武,薛慎對於兒子的想法不免有些遲疑起來。
“還有一事,在下前幾天似曾在閒暇之餘,聽少爺在同桃子幾個下人在講一個叫雞兔同籠的數學問題,題目是這樣的……”劉植將薛子墨講的題目一字不漏地敘述出來。
“這不是《孫子算經》裡的題目嗎?”薛慎道。
“是的,不過少爺的解題思路很有趣,不過最有趣的不是這個,而是他說的話以及後面給出的另一個解題方法。”
“哦,是什麼。”
“少爺說……,這個解題思路告訴我們,解決數學問題,不能靠死板的方法去做,而要活學活用,知道了生活中雞和兔的常理,就能夠用更簡便的方法快速算出雞和兔的數量了。最後少爺給出了一個叫做一次方程的解題方法,叫做設籠子裡有X只雞,則兔子有……”劉植說完,又補充了一句,“這個一次方程,我後來偷偷找桃子瞭解了一下,自己琢磨了幾天,出了幾道題考桃子,發現桃子很快就能夠用一次方程解出來了,我這才知道少爺說的這個一次方程的其妙,讓很多複雜的題目一下子就簡單起來了。這簡直要勝過很多從小讀聖賢書的算學大家。”
在劉植拿出他自己出的那些道題和桃子給出的解題過程,薛慎看後才明白自己兒子琢磨出來的東西有多麼重要,為此兩人整整討論了一夜。晚上回到家中,薛慎看著院子裡已經熄燈睡覺的那間屬於薛子墨的房間,躡手躡腳地來到了房間中,招呼桃子不要出聲,自己隔著紗帳看了一眼昏暗燈光中,那瘦削臉龐的少年。又讓桃子帶他去看了看兩間雜物間裡的新奇事物,說實話他之前從未在意過,如今看到,他心頭除了驚訝之外,別無他念。
…………
薛子墨這些日子,沒有怎麼出過門,自然也沒有好好逛過即墨城。一來,他身子剛病癒,家裡人都不許他出門,想要辦事,都由家中雜役代勞;二來,薛子墨忙著完成盆子菜,上午課業,下午監督安排施工,也沒有多餘時間出門閒逛。薛子墨在即墨的沒啥朋友,自然也就沒有人來薛府探望薛子墨,在家待得久了,薛子墨就感覺有些乏味了。
自病癒至盆子菜完工,薛子墨又過了好些天的調理,身體也恢復了些健朗,雖然還是瘦弱,面有菜色,但是至少精神上令人看起來不那麼病懨懨了。
清明節快到了,今天薛子墨帶著桃子等人上街採辦一些用度,準備清明祭祖之用。
即墨城地處山東半島南部膠州灣旁,後世的青島就在即墨南邊靠海。即墨城地處平坦,東邊是一片碧綠林海,林木茂盛,地勢較高,多為山地丘陵,西邊是開闊平坦,土地肥沃的農田,一條墨水河成凹字型繞流過即墨城南門口,當然,此時的墨水河被稱作淮涉河。即墨東南是層山疊翠的牢山,牢山佔據即墨東南,東、南臨接黃海,西南邊便是平坦的青島所在區域。淮涉河連線膠萊河,據說乘船可直達膠西的南北商貿重鎮——板橋鎮。而膠州灣又是地處黃海咽喉要道“上顧旅順,下趨江浙”,一直是自古以來的兵家必爭之地。幾年後,金軍南下,以蘇保衡、完顏鄭家奴率領的海路軍,與南宋海防將領李寶率領的戰艦,於膠州灣發生海戰,史稱唐島之戰。此時不熟悉歷史的薛子墨自然不知,暫且揭過不提。
城不大,若真心要逛,哪怕步行,也只需半個時辰就能繞行即墨城一週。幾人為採辦清明用度,但主要還是陪薛子墨逛即墨城,畢竟真正需要採辦花費的時間不多,幾人走走逛逛,欣賞著一些商旅帶來的新奇玩意,或者是一些普通手工藝品。
薛子墨對這些小玩意沒什麼興趣,作為後世過來的人,玩的東西見得多了,後世城隍廟之類的一些商業街裡賣的小玩意,種類比這裡只多不少,他從來不感興趣,男孩子以前對電子產品、球類、汽車等一些更感興趣,自然不太關注這些手工藝品。女孩子就不太一樣,他們總對這些小東西,好看的飾品愛不釋手,桃子從早上出來,流連於每一個小飾品攤位之間,常常拿起幾個瞧個不停。薛子墨實在是有些乏了,和女孩子逛街,好像在哪個時代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為了節省自己不多的體力,薛子墨大手一揮,花錢買下了一對可愛的瓷娃娃,當時薛子墨看桃子簡直要被釘在攤子前走不動了,雖然買下了這對瓷娃娃令桃子喜不自禁,但有些擔心回家後被老爺知道責罵。薛子墨安慰了一番,總算讓桃子開心無慮地收下了少爺送她的這第一份禮物。以前少爺雖然對他好,但好像也沒有送過禮物給她,這次送禮,令桃子產生了不一樣的情愫,將兩個瓷娃娃緊緊地抱在懷裡。
只要有城市,就會有青樓、茶樓、酒肆這些人聲鼎沸的地方,薛子墨本想去青樓逛逛長長見識,但到青樓門口的時候,才發現沒幾個人,而且都是些塗著厚厚胭脂紅粉的老女人,一看就沒有了再進去坐坐的心情。薛子墨對青樓的嚮往,是對電視劇裡青樓畫舫的詩情畫意的一種嚮往,好奇,而不是對於男女之間那種事情。在後世,薛子墨也不是沒有在城市的老街巷裡見到過站街女,但往往都是卻而遠之。其實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桃子當時在身邊擠眉弄眼,又指指荷包裡的銀錢,也就作罷了。茶樓酒肆,在這個小縣城裡一共才兩家,而且生意也不是很熱鬧,只有三三倆倆的往來商販、或是走夫販卒才會在這些地方歇歇腳。看著那些扯著大嗓門喝著大碗酒的人,薛子墨帶著人轉道去了菜市。
這個季節的吃食不多,蔬菜更是少,不像後世有大棚蔬菜,現在這個時節,能拿到街上來賣的,就只剩下毛竹筍了。春筍還是蠻好吃的,用酸菜煮毛筍,薛子默還是蠻愛吃的一道菜,路上看見了,就挑了幾個。肉食種類多些,但也貴,這個時代,雞蛋都歸到肉食裡去,只有大戶的有錢人家才能經常吃到雞蛋,小家庭即使家裡養了雞鴨,下了蛋,也不捨得自己留著吃,絕大部分都是拿去換點錦帛之物。畢竟小家庭收入來源不多,雞蛋又貴,還是能換一些急用東西的。
即墨作為靠海城市,自然少不了各種海鮮,雖然不如後世的海鮮種類多,大多為各種貝類,螃蟹等, 本可以憑藉海鮮這一優勢物產來富裕生活在海邊的百姓,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薛子墨前世由於家裡不富裕,也不屬於海邊城市,海鮮雖然偶爾吃到,但也不是常吃。對於海鮮,薛子墨還是情有獨鍾的。料想來到宋朝,生長在海邊城市,海鮮自己怎麼也可以吃個夠了。路過魚市的時候,就問了下,預想如果價格便宜,正好帶點回去做頓海鮮。不曾想,問了下幾隻螃蟹的價格,500錢一斤,這比豬肉還貴好幾倍,普通人還如何吃得起。
計算了下剩餘不多的餘錢,還剩不到一貫,薛子墨不甘心地問道:“這位大叔,你這螃蟹怎麼賣得這麼貴,普通人怎麼吃得起?你這賣不出去,還怎麼賺錢?”賣螃蟹的大叔笑了笑:“一看公子你就是富貴人家,不知道海貨價格也屬正常,這些螃蟹看著就像怪物,我們普通老百姓是不吃的,只有你們這些好吃食的有錢人家才會買上一兩隻用作宴客。我們生活在海邊的趕海人,平時能出門捕魚的時間就少,雜役賦稅又重,一兩次捕撈到的海鮮本就不多,如果賤賣了,一個月的生活就不夠了,所以只能高價賣,才能維持生計。”
透過交談詢問,薛子墨才明白,原來海鮮在宋朝還真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雖然生活在海邊的人們可以靠從海中捕漁為生,但是海上環境惡劣,此時的漁業技術和知識相對匱乏,只能依靠人力捕撈,如果遇上風大雨急的日子就只能在家歇業,工作時間只能看老天爺賞臉。此時的政策也不夠友好,上番役、砂岸錢,再次縮短了可以工作的時間,稅收的產生也不得不令售賣價格上漲。而海鮮,如螃蟹的外貌,很容易讓此時觀念狹隘的人恐懼,不願食用,加上此時的烹飪技術實在不咋地,也就令海鮮一直處於不溫不火的可食用,高價格的狀態,想用來致富是不可能的。
正當薛子墨處於沉思的時候,桃子和買螃蟹大叔聊了起來。桃子平時負責家裡食物的採辦,所以經常會上街逛,認識的人也多,很多商販都對薛知縣家的這個活潑的丫鬟頗有好感。此時見桃子跟在這位陌生的書生身邊,便問起了來歷。
“那是我家公子,公子體弱,平時待在家裡很少出來,您沒見過,這次桃子是陪公子來這邊逛的。”
“是薛知縣的公子?那真的是貴客光臨了。”大叔聽後略顯激動。
“我們今天是出來買些清明節的用品,公子今天無事,也就一起出來了。啊,大叔,螃蟹還能夠再便宜些嗎?”
桃子自然不是拿薛家知縣的身份在講價,薛知縣在即墨縣頗有名望,家裡人對外人也多和藹,絕不會拿身份壓人。而且眾所周知,薛知縣家並不富裕,平時吃的用的都很節儉,也不接受百姓的饋贈,桃子平時出門買東西,也都是按照市價購買。今天只不過剩餘的銀錢確實不多了,若是買了螃蟹,還有很多計劃中的就買不了了。
“還便宜什麼,既然是薛公子想吃,老漢我就送幾隻給你。”說著就要從魚簍裡挑幾隻大的打包給桃子帶上。
“大叔,我不能收,您辛辛苦苦賺得幾個錢,我怎麼能夠白要呢。我雖然想吃,不過今天確實銀錢不多了,我還有其他東西需要採辦,暫時就先不買了,下次我一定在你這多買幾隻螃蟹。”推卻了大叔的饋贈,薛子墨帶著複雜的心情和桃子等人離開了魚市。薛子墨在這大半個月裡,也慢慢地瞭解了這個父親薛慎的為人,自己作為其子,自然不能拿他的身份佔百姓的便宜,否則就真成了坑爹貨了。再者說,自己今天就算是收了,被父親知道,肯定也是要送回來的,徒讓一家人堵心難受。何況自己知道了大叔生活不易,自己目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怎能再給大叔的生活雪上加霜呢?薛子墨自己就過不得自己心理那關。
…………
告別大叔,幾人再次在市集裡逛了起來。
路上經常能夠看到金人士兵到城裡白吃白拿,一旦不順心,就會將人暴打一頓。平時管理城內治安計程車兵由女真人和漢人組成,遇到漢人士兵稍微好些,畢竟同屬漢人,多少會有點同理心。但是女真人士兵兇殘無情,專欺負漢人,反正和後世日本入侵華夏後的行徑沒多大區別。每次薛子墨看到,都忍不住生出惻隱之心,薛子墨從小生活在一個和平時代,哪裡見得這樣的場景。奈何他自己知道自己也無能為力,現在的自己比後世的自己還要羸弱,在這些膘肥體壯的女真士兵面前,自己就像是一隻剝光了羊毛的羊,隨時待宰。老百姓苦不堪言,卻也只能默默忍受,只要還有一口飯吃,大家都寧願忍著。
薛子墨嘆了口氣,目前對這些事自己無可奈何,自身都難保,也不用說幫助他們了。薛子墨他們也遇見過幾波女真士兵,看到長得漂亮的桃子,就想要擄走,還好及時報出自己是薛知縣家人,金人士兵多少有些忌憚,畢竟是金國真正的官員,若是對他們的家人肆無忌憚侵擾,即使知縣拿他們沒辦法,他們的上級也會顧及治下的安定,重重地懲罰自己是肯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