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益?我驟然明白蘇三叫我來的用意。滿前這個一臉愁容的禿頭,不就是小姐姐所說的,張總嗎。此時的張總估計是被這個閻王嚇破了膽,他一見我就像看到了救贖的六翼天使,眼中投射出哀求的光。
這傢伙要是值得可憐,那天下的混賬都可以上天堂了。我看過他貼在店裡的廣告,承諾年利率45%穩健收益,還立等可取。真是騙老阿姨的絕妙把戲。在陸家嘴,像這樣的皮包理財公司,早就不知跑了多少了。
“你是怎麼抓的他?”我笑吟吟地問蘇三。
蘇三倒是一臉的無辜,他伸手指了指張總:
“你問問他,是我們抓的他麼?”
“沒有的事!“禿頭見問起自己,急促地辯白道,”是,是兩位老闆請我來這裡……吃早茶。“
早茶?我掃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小桌,只覺得好笑。這時,葉景明把書合上,站起來從吧檯端了一杯熱可可給我。張總估計是餓了很久,他眼巴巴地望著我手中的熱飲,不知不覺嚥了口水。
“別為他浪費同情。”葉景明不以為然地說道,“手下去找他的時候,這貨正忙著資產轉移呢。玩P2P直營的,跑是最終必然的結局。”
“那我們要他有什麼用?”我疑惑地看著禿頭,“難不成你想得個‘協助警方優秀市民’的光榮稱號?”
“你忘啦,他有個頭銜是夢橋娛樂的股東。”蘇三笑起來,伸手敲擊著架上擺放的橡木桶,“這傢伙是大哥手下資金回籠的得力干將。想想看,一旦他潛逃的訊息傳出去……”
那麼就會形成擠兌的多米諾骨牌效應!這傢伙手下在S城有上百家理財公司和健身會所,本來這資金鍊就是建立在不穩固的高利貸,非法集資之上。參與者雖然利慾薰心,可其實他們自己也明白,這東西風險大得很。現在禿頭人間蒸發,凡是參與的人一定會忙著去取款。而蘇鬱明早就把這些錢放到浪潮大廈的修建去了,他根本就不可能有現錢兌現!
理財公司這玩意最講究個信譽。我估計到時候他不被阿姨的唾沫噴死,也會被黑社會放貸的人追殺吧。
“況且,周隊長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葉景明輕描淡寫道,“就在今天下午,’夢浮橋‘會停業整頓半個月。不知那些一味相信黑服的太太小姐,怎麼去應對老公的詰問呢?”
說畢,他衝著禿頭揚了揚手中的書,“中場休息好了嗎,咱們繼續!”
不用看也能猜出禿頭愁眉苦臉的樣子。蘇鬱明這算自作自受了吧。想起被他坑害在家的蘇玫,還有老太太,我心裡有種出了惡氣的感覺。
那頭傳來禿頭的哀嚎。雖然壁爐的火燒得很旺,可這終歸是地下室,略微一靠近玻璃窗,便能感覺到細小寒流的攢動。
我分明看到,蘇三又打了個寒顫。他的臉自從車禍以後就是一種陰慘慘的白,那根斷掉的肋骨直接插進了他的肺部,如果不是搶救及時,現在怕早已不在人世。
今早他洗漱的時候,我分明從醫院的痰盂裡,看到了血絲。
“靠這邊坐。”我推動沉重的花梨木扶手椅,讓他靠的離火堆更近些。火光映襯下,他的臉讓我想起了海里的浮游生物,那種不真實的,略微透明的白。
明天,就是約定和蘇家眾房齊聚千江路的日子。萬事俱已具備,老天會給我們命定的那一場東風嗎?
蘇三伸過手,輕輕攏住我的腰。他的呼吸輕勻而溫暖,周身的橙花香無端地讓人覺得穩妥,只想在這一刻的安逸中永世沉淪。
他把手掌在我面前展開,那居然是一張簽證。
“一旦失敗,就不要回來了。”他輕聲道,“老陳會把你送過東海大橋……”
“那你怎麼辦?”我震驚地看著他,叫道,“我怎麼能……”
“那裡有葉景明的手下,你坐船去泰國。”蘇三繼續道,“不用為我擔心,一個病人,他們能拿我怎麼樣?”
他說的輕描淡寫,我卻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寒顫。已經到了這一步嗎,結婚到現在不過三天,我們就要這樣從此分別嗎?眼淚模糊了視線,那些溫熱的淚落在裙子上,然後一點點冷下去。無論爐火如何搖曳,我覺得自己永遠都無法取暖了。
“不要想得這麼糟啊。”蘇三勉強一笑,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深深的擔憂。看來他也覺得此次真是凶多吉少。一旦不能週轉獲得蘇家眾房支援,那些拖延的債務會如同雪崩般砸下來,到時候我作為蘇三的妻子,估計是要在牢裡蹲大半輩子了。
“我會和你一起去。”不知什麼時候,葉景明走了過來,他靠在吧檯上,黑髮墨瞳,跳動的火焰掩飾了他的神情,“有蘇夫人這樣的長輩,他們不至於當眾就撕破臉。”
我點頭,但願如此吧……
“那這貨怎麼辦?”我指著一側正狼吞虎嚥的禿頭,問道。他手裡抓著個牛角包,那樣子就好像半輩子沒吃飯了一樣。可千萬別到時候人人忙的兵荒馬亂,把他給活活餓死在這裡。
“等到事情一結束,”葉景明答道,在他犀利的目光下,禿頭膽怯地往後縮了縮,那樣子十分地可憐,“我就把他放了,翻不著為這麼個小人,惹上人命官司。”
接下來,我們都沒再說話。房間裡只剩下爐火的噼啪聲,這也許是最後一個安寧的下午了吧。過了今天,是非成敗,都已經是天命。
“我該走了。”不知過了多久,葉景明起身,從衣帽鉤上取下大衣,“總部那邊還有事情。”
“啊?”我被猛然從沉思裡打斷,愣愣地看著他開門。迎頭而來的寒風凌冽,他像是一隻孤獨的候鳥,獨自承受所有的冬天。
就在即將關門的一剎那,他突然停住了腳,定定地看著我。
“明天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內心愧疚。”他說道,“所有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知道了。”我鄙視地瞪他。真是的,到這時候都還在擔心我的婦人之心嗎?他未免小看我了吧,須知這世界上,最毒的也是婦人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