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飛在等著鍾藎的反應,鍾藎的目光跳了跳,被他身後的一株柳樹給鎖住了。
多日的寒雨、陰冷,讓鍾藎忘了時令早就跨入了春。株柳的枝幹還是冬日的枯老與滄桑,而枝條間卻冒出了一排毛茸茸的綠芽。那樣的綠,很柔,柔如清晨的一滴夜露,太陽出來,立刻就會蒸發不見;那樣的綠,很脆,讓你不由自主地放緩呼吸。
柳樹的隔壁是棵春梅,梅花剛開,是半開,玫紅色。花開半妍偏好,條條枝枝都綴滿了花瓣,沒有綠葉的陪襯,竟自燦爛如雲霞。
視野就這麼鮮亮起來,鍾藎的眼睛晶亮如一汪清水,純真、清澈,星星點點的光澤是她內心的微瀾。
“鍾藎?”辰飛又叫了一聲,體貼地接過她手中的公文包。
鍾藎向他搖搖頭,“別說話。”
辰飛怔了怔,隨即笑了,他想她肯定是在回味剛才的審訊。他開啟車門,用手做了個請進的姿勢。鍾藎到是沒有推脫,讓辰飛暗暗一喜。
車門拉上,鍾藎又回頭看了看那株柳和那棵梅。目光的邊角掠過面板黑黑的民工,沒有停留。
鍾藎一開始沒注意到這人,登記時聽獄警嘀咕,抬頭看了看。
獄警說他是個啞巴,在他後面用鑼敲,他都沒回過頭。神智也不太清醒,在牆角一呆就是大半天,你給他只饅頭,他也不伸手,也不搖手,那個像面癱的表情搞得你想罵娘。
看守所附近有不少工廠,外來打工人員很多,公交車上經常遇到民工。鍾藎把登記簿遞給獄警,這事根本就沒往耳中聽。
辰飛專注地開車,陽光透過車窗打在他臉上,跳躍不定。車內空調溫度宜人,鍾藎慢慢閉上眼睛。
公子哥們追女友,三流肥皂劇裡經常演,首先是鮮花敲門,然後是豪車接送,接著是燭光晚餐,大半夜的跑去某山頂看星星、曬月光,重頭戲是手持金卡,去專賣店、珠寶店,一舉攻下城池。
她在心中冷冷一笑,所謂風花雪月,都是用金錢和權勢營造出來的。與其說女人是物質的,還不如說男人很懦弱。假如有一天沒有金錢來替他撐腰,他還敢奢望誰會愛他?
她已經沒有什麼要和辰飛說了,她只有耐心地看他“耍猴”,然後鼓幾聲掌,讓他體面地下臺。
整理好思緒,她放任自己沉入剛才與戚博遠見面的情形中。
從嚴格意義上講,今天的這次提審,更像是一次道別。她的話很少,戚博遠說得多。她沒有什麼要再去確定、證實,現有的供詞足夠她寫起訴材料了。
愛情是魔障,自古天子與英雄都難過美人關,戚博遠也是一凡人。心裡面有愛的人,卻要日日面對貌合神離的妻子,某一次失控是有可能的。
再一次見到戚博遠,她的心情有些異樣。她承認,有凌瀚和衛藍的緣故,但這並不會影響到她的工作。
戚博遠很敏感,或者講他很細膩,一下就感覺到了。她還特地戴了個大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
戚博遠說她心裡有事,她否認。她沒有把戚博遠電腦裡的那張女人照片拿出來。在江州的時候,有次一個女高中生下晚自習回家,在路上被人強姦了,家人當即報案。警方六次向女孩詢問案發經過、歹徒的長相,女孩不得不一次次讓自己墜入那個可怕的黑夜之中。歹徒後來被抓捕歸案,女孩就在那天夜裡,用絲襪吊死在陽臺上。人的心理薄弱如紙,吹彈得破。戚博遠已經願意負起殺妻的罪責,不必再把事態往外擴充套件。就讓他最後一次以男人的身份保護他所愛的女人吧!
例行公事又將案件的經過從頭到尾複述了一次,戚博遠的回答沒有任何誤差。簽字,合上筆記本,她輕輕嘆了口氣。
“下一次再見,就是在法庭上了。”起訴材料遞交上去,二個月內法院將會開庭審理。
戚博遠點頭,沒有感到意外,又問:“你怎麼了?”檢察官的眼神空洞而又呆滯,笑容短暫而勉強。
鍾藎沒有回答,問了句題外話:“你為什麼不能和愛的人在一起?”戚博遠不是官員,不必擔心仕途會受離婚影響。他和妻子沒有感情,他們甚至都沒有一個共同的孩子。
戚博遠沉默,許久,才答道:“她愛上了別人。”
“她傷害了你,你還愛她?”
“愛是沒有目的的,愛是信仰、是意志。”
鍾藎苦笑,在這一點上,她和戚博遠是不謀而同。
“你有沒有渴望過她回頭?”
“除了回鍋肉很香,其他什麼再來一次,都不是原來的味。”戚博遠促狹地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