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葬的事情繁複而又嚴肅,來不得一絲懈怠。道別、火化,選擇墓地、碑文、下葬的日子、在寺廟做法事,在這一項項程式中,人的憂傷,反而被淡化了,到最後,才落下一個字“累”。
衛藍因為懷孕而瘦削的臉頰,更是頰骨高得脫了形。她不等休息,急急地收拾行李回北京。
“你和我一起走嗎?”衛藍看看牆上的掛鐘,十點過了,凌瀚才回家。
行李箱塞得東西太多,拉鍊不會拉上,凌瀚蹲下,壓了壓,把拉鍊拉上。“我暫時不回京。你是坐飛機還是火車?”
衛藍疲累地躺在沙發上,“受不了飛機上上下下的顛簸,我坐火車。講座和售書活動不是都結束了嗎?”
“今晚,你早點睡,我明天送你去火車站。”
衛藍目光咄咄追著他,“你有什麼打算?”
凌瀚走出大門,站在走廊上仰起頭,四周高樓林立,從他這個角度看到的夜空只有院子般大小,星光稀疏得不宜察覺。他看過天氣預報了,明天是個晴天,溫度比今天高四度。
“不去想昨天,也不想明天,把每天的事做好就行了。”
“房子呢,繼續租下去?”凌瀚不愛住酒店,從北京出發時,就講要租個房。她一跨進這院,嚇了一大跳。這房租得太奢侈了點。
凌瀚回身笑笑,“一下子給了半年租金,總得住個夠吧!”
“凌瀚,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應該跟我一塊回北京。”衛藍投來責備的一瞥。
“戚博遠的案子向法院起訴了。”
衛藍受不了地搖搖頭,“你幹嗎提他?反正我不會同意他和我媽媽合葬,南京我也不會再踏入半步。”
“其實,他也很可憐。有很多事,人力是無法控制的。”
“凌瀚,你今天有點怪怪的。”
凌瀚摸摸自己的臉,“有嗎?”
“你今天去見誰了?”
“別像個警察一樣的質問。”
“我有知道的權利。”
“去泡個澡,好好睡。”凌瀚突然話鋒一轉。
衛藍嘆了一聲,“凌瀚,我對你的瞭解很有限,但你有今天這個樣子,我費了許多心血,別讓我太挫敗,好麼?”
凌瀚澀然地點了點頭。
衛藍進屋去了,他輕輕掩上門,走到院中,點燃了一根菸。牆角的一簇三角梅開了,玫瑰也打了苞,幽幽的香氣隨夜風柔柔飄蕩。鍾藎不愛聞煙味,他吻她的時候,她嬌嗔地抱怨個幾句。當他羞窘地僵在那裡,她又主動湊過來。壓力真的太大了,吸菸可以舒緩這種壓力。到北京後,他煙抽得更兇,有時一天一盒都不止。
菸頭一明一暗,微弱的火光是映照出他凝重的面容。手腕上的傷口已經結疤了,摸上去毛毛躁躁的。那一天,聽衛藍說鍾藎要來,他一早晨就去超市買了許多菜。好巧,超市剛到了一批新鮮的大蝦,他買了許多。衛藍和她約好的時間是下午,他午飯後,就站在屋簷下等著了。門鈴響起,他的心雀躍無比。但是在對上鍾藎冷漠的目光時,他的心涼了。
夜色裡,有窸窣的聲音傳來,那是冬眠的小蟲被春天喚醒了。他內心被冰封很久的某種情愫,也在這聲音中悄然萌芽。
就在這一牆之隔,凌瀚不知,鍾藎正倚牆站著。
去安鎮看油菜花,別人叫春遊,鍾藎稱之為回家之旅,這一次,鍾藎改名了,她叫它為告別之旅。
小屋,是告別的起點站,江州,是終點站,安鎮,是途中的加油站。她必須要積蓄足夠加大的力量,才有勇氣和過去堅絕地說BYE、BYE。
就在她和凌瀚分手後不久,方儀找到關係把她調回寧城,她生硬地拒絕了,連個理由都不肯給。就連對花蓓,她也沒提過這事。在她的內心裡,一直有個念頭,像個路標,固執地立在那裡。有一天,她相信,凌瀚還會回到她身邊。在她被凌瀚那樣傷害之後,她還生出這樣的想法,簡直就是個白痴,簡直就是賤。只要凌瀚回來,她願意做個白痴,她願意再賤一點。
第一次在火車站遇到凌瀚的那個日子、最後一次從車站接回凌瀚的日子,每一年的這兩天,她都要去火車站,痴痴等著從北京過來的列車,痴痴等到最後一個旅客離開,她才回去。在等待中,心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三年過去了,架不住方儀的嘮叨,她回了寧城,但是她和凌瀚一起租住的公寓,她還留著。她想讓房子替她守候下去。
現在,該是終結的時候了,凌瀚走得太遠,他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小屋裡燈亮著,她深吸一口氣,能嗅到空氣中夾雜的煙味,那是凌瀚。如此近,卻又如此遠。
以後,小屋會是任何人的小屋,卻再也不會是她的。她閉上眼,小屋的一牆一瓦、一草一木,都印在她的腦海中,這就夠了。
她無聲地道別,然後,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