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繩
即使忐忑,典星心中掛念著少女的情況,依然不敢太過耽擱,他鼓起勇氣,主動開口:“你好,請問宋年在家嗎?”
宋歲停下手,神色古怪的抬頭看看圍欄之外的訪客。
宋歲輕易認出了這個人是誰,而他對於典星自然是感情複雜的。
他很感謝這個哥哥能不帶惡意的和他的弟弟妹妹們相處,短暫的給他們帶來了一些開心,也感謝他在危急關頭願意開口救下他,這種好人在地下區幾乎絕跡了。
但他同樣不喜歡典星過於天真,過於沒有警惕性的表現,當然這可能是因為生長環境有本質的不同所造成的,本身並不是典星的錯誤。但當宋歲站到宋年身邊之後,他理所當然的開始認為,典星這樣的人,當真作為宋年的“寶物”的話,會給宋年帶來麻煩。他當然還有一點點對於典星的愧疚,畢竟確實是他把人帶走了,還意外導致了這人受傷,那樣的傷,在地下區,基本就只剩截肢和被丟給怪物的結果了。可宋歲曾經是“小鬼”,他做過太多類似的事情,他必然不能帶有太多對於貨物的愧疚活下去,加上長久受到的對地上人應該心懷恨意的教育,這點愧疚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宋歲心裡希望典星不要再接近宋年了,但他是做不了什麼的。之前宋年回家就提到了遇見了典星,宋歲只能暗嘆一聲,沒想到,今天人都追到家裡來了。
“沒有,小姐還沒從學校回來。”
下意識地答完話,宋歲也回過味兒來:不對啊,他們都在高中部,典星要找宋年,也應該先去她的班級找她……
男孩丟下了手裡的水管,跑到圍欄邊,他皺著眉頭,語氣不善地問:“她出事了?”
典星搖了搖頭,隨口說了句沒事打算掩飾過去,他沒時間去關注看見這個男孩後心裡面冒出的不滿,他已經肯定宋年那裡絕對出了問題。
然而這種倉促的應對自然破綻不少,典星本身也不是擅長撒謊的人,自然讓宋歲無法相信他的話。看典星就要離開,男孩快跑回去關上水,又沖出了院門,追上他。
“到底怎麼回事?今天宋叔叔沒在,你先把情況告訴我。”他小跑著跟上典星的步伐,不忘追問。
“你回去吧,萬一她是被人舉報的,你這樣跟著太危險了,我會處理好,然後把她送回來。”典星不知道這男孩和宋年現在是什麼情況,之前的恩怨,他一時間不好發作,只能強忍著關注眼下的急事。
宋歲的腳步一頓,坦白講,典星說得沒錯。如果是宋年被告發了身份,典星去出面擔保宋年,他這個同樣是地下人的小孩跟過去,只會讓事情更麻煩。他是個懂事的男孩,不會讓情緒幹擾正事,權衡之後,他停下了腳步,沒有再追。只咬牙切齒的留下一句:“你最好,真的把小姐完好無損的送回來。”就目送著典星越來越遠,直到看不見了,他才又跑回家,打算先嘗試聯系宋河。
典星沒有回應男孩,他心中有更加不妙的猜想——那動靜不太像是地下人被舉報。果然,當他撥通胡姨的電話,拜託她聯系詢問周圍的警衛隊有沒有抓走一個地下人女學生後,急切的等待了一陣子,得到了“並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甚至最近幾個月都沒有”的回複。
典星有些不知所措,他完全不知道宋年和什麼人有恩怨,學校裡打架的事情嗎?那事情過去了一陣子了,不至於現在才發作,何況那幾個女生也並不是權貴人家,做不到在被保護的區域讓警衛隊無視的擄走未成年人。更多的,他根本就不瞭解,他現在沒有線索,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路上來回轉圈才能稍微緩解心中的急切。
胡竹那邊,聽到電話裡典星讓她幫忙找一個地下人小姑娘的下落時,幾乎要把手中的聽筒摔到地上。少爺和那個姑娘關系發展得已經這樣要好了?不對,他當時是被地下人救了送回來的,難道說……
胡竹是十分厭惡傳說中流著罪惡血液的地下人的,但想到那個人可能是典星的救命恩人,這位做事利落的女管家一時間也有些怔愣。雖然不管怎麼樣,少爺拜託她做的事情她會盡力去做,但在快速的聯絡上警衛隊,問到結果並馬上告知典星之後,她還是忍不住想這件事。
地下人,小姑娘,少爺表現出的遠超出平時社交關系的關心……
那個神秘的救命恩人可能就是上次見到的,名叫宋年的小姑娘了。
在地上區正統的教育裡,充斥著對於地下生活的那一群人類的貶低、醜化、歪曲甚至誹謗。在這樣的聲音中長大的典星,以前也是非常厭惡害怕那群據說都是犯罪者後代的人,如果沒有特別的原因,他一定不會突然親近關心一個地下人。
胡竹回憶起了那天傍晚被她倉促接來,在哄睡小典星之後於夜色中飛快離開;後來又在醫務室偶然見到的,和典星在一起的少女。其實那姑娘不太像地下人,她除了膚色比較白以外,一切都很正常。而胡竹瞭解的地下人,大多長得不太“美觀”,要麼直接就是殘缺著降生,要麼幸運的是個健全兒,但身體會有各色面板斑、很大的痣或者很多顆長在一處的小痣、歪斜的五官或者歪斜的任何部位……
“這可真是十分落後的資訊!”如果讓地下人聽見了,可能會這樣吐槽吧。
雖然她不太像,可是她確實來自地下。而最近,好吧,可以說是很久以來,典星身邊都沒有過比她關系更近的女孩了。現在想來,雖然只是幫忙送去醫務室的關系,但在學校裡男生女生之間有意避開交集的情況下,這就已經足夠親近的了。如果典星真的和一個地下來的女孩在一起了,且不說那孩子沒有背景,根本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幫助。單單就地下人普遍不健康的身體狀況以及劣等的基因,她不知道能活多久,也根本沒資格給少爺孕育血脈。
胡竹還在想著這事情,敲門聲響起。她開啟門,就看見一個穿著制服的年輕女傭,那姑娘遞給她一封信,禮貌的介紹完她的主家,就帶著甜美的職業笑容離開了。胡竹看著手裡這封帶著秦家標誌的信封,從見到女僕開始就板起的一張臉,越發陰沉起來。她是真的不想開啟這封信,可感情用事同樣不是她的作風。作為單獨劃分出來照顧典星的管家,典星此時不在家,她有權利和義務把急件拆開,盡快把訊息傳遞給主家。
拆開信封,裡面裝著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用來綁頭發的頭繩,除了顏色是紅色的以外,一點其他特徵也沒有。沒有裝飾,沒有記號,沒有銘牌,如果不是正巧典星在找一個女孩的下落,胡竹真的會搞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她不會想到,其實派人來送信的秦勝也很意外,他原本計劃把這女孩的隨便一個飾品送過去,這樣比較有一種,嗯……嬌花落難的味道,結果這姑娘身上啥首飾也沒戴,兜裡沒有什麼帶掛墜的鑰匙串,沒有錢,還沒背書包。好家夥,這位金貴的少爺還沒遇見過這麼樸素的貧窮的女孩子,他思來想去,只找到了這姑娘身上的頭繩可以做個隨信送出的小物件,來提醒威脅警告典星。信封裡還夾著一張和信封同樣顏色花紋的卡紙,上面留了三個字“老地方”。
胡竹看見這幾個字的瞬間就攥緊了手,卡紙霎那間就被她揉皺成一團,上面的文字再也不能辯識。她急促的呼吸幾次,心中怒火滔天。這該死的小崽子……又出現了。
這件事……這件事不能告訴典星!
可當胡竹剛做好這個決定,推門聲響起,她有些僵硬的看過去,果然是典星。
原來是典星一時間想不到辦法,回來想和胡竹商量一下。可他剛把腳踏進門,已然看見胡竹左手拿著的信封,和右手揉皺成團的卡紙。上面都有他再熟悉不過的標誌,代表噩夢降臨,讓他心髒一緊,竟要無法呼吸的標誌。一根有些舊了的紅色頭繩放在旁邊的圓桌上,那麼沉靜卻又那麼刺眼。
秦家……
這件事,原來和那人有關。難怪,難怪那麼寬的路上,黑車還要特意緩慢地從他身邊駛過,難怪能在保護區域還能夠悄無聲息的把宋年劫走。
哈……他好像又給宋年帶來了麻煩,一個巨大、危險、足夠致命的麻煩。
典星甚至不敢沉浸在挫敗感中太久,他很快振作精神,啞著嗓子問胡竹:“胡姨,上面寫了什麼?”
胡竹抬頭看他,這個她看著長大的男孩,已經長得比她高出很多了,他那麼努力的茁壯的成長,卻依然無法擺脫如影隨形的那柄懸於頭上的利劍。原本作為姻親定下的,屬於典家旁支高攀的秦家幼子,雖然降生得比典星晚,卻強勢的糾纏典星這個原定的“妻子”很多年,明明他們之間已經沒有那種可能性了。好不容易在各方的幹預下,秦家的小子答應在典星成年前不再出現,可眼下,他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嗎?
胡竹唇瓣哆嗦著,只吐出了兩個字:“別去……”
典星搖搖頭,堅定地盯著胡竹手裡的紙團,見胡竹猶豫不決,他走近幾步,緩緩彎下膝蓋。
胡竹見他要跪下,她哪裡又忍心呢,她快速攙扶上典星,再開口語氣已飽含悲傷:“少爺,你這又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