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才十六歲,還沒有身邊的閨女大,是北京高等師範學校一名入學不到一年的學生。
她家是福建數一數二的茶商,她雖是姨娘所生,但天資聰穎,讀書寫字比家裡的兄弟姐妹們都好上許多,父親也算開明,她被北京高等師範學校錄取後,很順利地到了京城求學。
然而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世道啊!如果不是到了京城,她也以為世界也像她們家中的茶場一樣,到了季節就該採茶,採了茶就該製茶,制好了就拿去出售一般週而復始平靜安詳。
到了京城她才彷彿第一次睜開眼睛看見這世界,學校的功課對她來說不算難,她有大量的時間去探索,去讀書看報,去參加各類講座,接觸各式各樣的人,接受不同的思想碰撞。
然而還沒等她畢業,家中來人接她回去,說她生母病危,要見她最後一面,她慌忙跟著來接她的二哥回家,到了火車站,趁著她二哥不備,一個小販模樣的人塞了一個小包袱給她就快步離開,眼神緊張。
她認出那小販是她奶孃的兒子阿榮,趕緊進了茅房開啟包袱,裡面是她母親貼身戴著的一塊玉佩和二十塊大洋。
她意識到不對勁,這塊玉佩母親不可能離身,即使是重病也不會把它交給阿榮,接她的二哥也不是她的同母兄弟,只是平日與她往來還算密切。
她出了茅房,阿榮果然在不遠處盯著茅房門口,她走過去問他怎麼回事。
“小姐快逃,老爺要把你送給吳三爺當姨太太,那吳三爺已經有了二十八個姨太太,還死了十三個。”阿榮眼神急切。
“我娘呢?她身子怎樣?”她問阿榮。
“她身子沒不好,就是她讓小的來找小姐,讓小姐不要回家,小姐快跑!”
二哥的人已經發現了他們,正往這邊趕過來,阿榮拉著她就跑,在京城兩年多,她還是比二哥的人更熟悉京城,沒費多大勁就擺脫了他們。
然而從那以後她就被迫隱姓埋名跟阿榮一起東躲西藏,那吳三爺是當地軍閥,聽說她在京城讀書,覺得有一個知書達禮的新式女性當姨太太面上有光,就直接找她父親要人。
那是個有槍就有一切的年代,她父親不敢違抗,只能照辦,吳三爺生性殘暴,死在他手中的花季少女不知幾何,她生母不願眼睜睜看著女兒被推進火坑,便偷偷讓阿榮來找她告知真相。
她不能再繼續學業,因為報紙上登了尋人啟事,好在有師兄師姐們的幫助,她換了新身份,成了一名堅定的蘇維埃戰士,先後在各地從事秘密工作。
後來她被叛徒出賣,組織上把她轉移到蘇區,接著跟隨隊伍反圍剿,經歷了各種難以想象的危險和困境。
最後在一次反圍剿鬥爭中,她和戰友們在當地人的幫助下,把三名重傷員藏在茅臺鎮的酒窖中,敵機飛來時,幾名當地孩子好奇地看著飛機和投下的炸彈,她撲過去,醒來後就成了黔中豪族楊家的兒媳婦,閨名羅婉君。
犧牲前她已經成了家,丈夫就是阿榮。
那一年阿榮把她安頓好確認她安全後,就偷偷回了家中看了他們兩人的母親,但是他在當地已經成了通緝犯,罪名是誘拐良家婦女。
他又一次逃出來,再也沒有回過家鄉,此後在江西成了一名游擊隊戰士,他作戰勇敢,很快就成長為指戰員,她從白區轉移到蘇區剛好就進到了他的轄區。
她倆再一次碰面已經是分開了八年之後,見面時兩人都大驚失色,當時阿榮作為當地的軍事首長接見剛剛從白區轉移來的同志,讓他們安心留下來工作。
命運讓他們走到了一起,他們成了家,夫妻感情非常好,他們也有過孩子,然而戰火紛飛,在一次次的轉移中只能把孩子託付給了當地的老鄉,她犧牲的時候,肚子裡還懷著他們的第二個孩子。
對她來說,那充滿火與血的歲月才過去了不到二十年,一切都還歷歷在目,有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