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正常老死的話,那麼誰也不知道壽命的極限在哪兒,但是如果是病死,卻能夠大致確認器官的支撐時間的。
狗幫曾經說過那些垃圾氣味古怪,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是這兩人給狗狗們吃了藥。
每個個體對藥物吸收的能力存在差異,服用藥物之後排洩物總會帶上特殊的味道,人類聞不出,但是對動物來說卻十分明顯。
所以……他扭頭看向了亮著燈的手術室,那條兩天沒有出現的金毛,現在就處於這樣的生死一刻嗎?
“對,裡面在搶救的是我最近領養的一條狗,它的名字叫鼕鼕。”陳菲也跟著濮落的目光看向了手術室,她勾起了嘴角。
“這個名字很常見吧?僅次於阿黃阿黑來福之類的,其實是因為它被收留的時候它的口炎已經非常嚴重,到了只能拔牙的程度。冬瓜是它能吃的食物中對它最友好的食物,所以住持就叫它鼕鼕。”
鼕鼕年輕時候也是城中一霸,它的母親是一條工地狗,父親則是當時還很少見的金毛犬,結合之下,鼕鼕便成了一條金毛串串。
因為出色的外貌,鼕鼕小時候其實不乏人收留,但它更向往自由,所以在工地竣工後前往了更廣袤的世界——這座城市。
它年輕時候是街上最瀟灑的狗,有過很多老婆揍過很多野狗,也有過很大的一塊地盤。
它嚇哭過小孩也被老奶奶摸過頭,它翻過垃圾桶搶過小孩的零食,偷過炸廣東肉也吞過藏著老鼠藥的火腿腸。
它甚至和這座城市的男人們一樣,一度沉迷喝酒擼串,在泉城還有路邊攤的時代,它是很多串友的小夥伴。
不過這些都是傳說啦,因為陳菲見到它的時候,這條昔日的王者正盯著別狗的餐盆流口水,它飯盆裡只有可憐兮兮的肉湯拌狗糧,還是已經泡成糊糊的模樣。
當時主持無奈地告訴她,這條狗有一堆的健康問題,口炎、糖尿病,腎衰、面板病,每一樣都在給它的生命做著減分。
但就算眼饞別人的飯碗到口水滴答,鼕鼕也維持著傲然仰頭姿勢,這是一條氣質非常特別的狗,儘管口水都快把它的胸毛打溼了。
因為糖尿病,鼕鼕每天都要接受兩次胰島素注射,除此之外它還要口服若干藥品控制它的口炎和腎衰,測量血糖進行藥浴、吹乾,每天志願者們都要在它身上花費大量的精力和時間。
但就算大家已經很努力了,也沒能控制住鼕鼕的狀況一路滑坡。
糖尿病不可怕,可怕的是併發症。
在陳菲照顧鼕鼕半年後,它出現了白內障的症狀,傷口癒合速度減慢,進食量增大但是排便困難等等問題的出現,給它的照顧增加困難的同時也預兆著那一天的到來。
於是陳菲將它帶回了家中,一來她可以進行一對一的照顧,二來是她家附近就有泉城最好的寵物醫生,在醫護和陳菲夫婦的共同努力下,鼕鼕一次又一次地被從彼岸拉回。
“我知道這是無意義的,因為這是遲早的事情,它的年齡它的體質都放在這裡,就算這次搶救成功了,它也有可能會在下次倒下。”陳菲說:“但是我……我們都放不下它。”
“瀟灑了大半輩子的鼕鼕在它狗生的最後階段,被套上了項圈和牽引繩。”
“我以為它會討厭那個東西,但實際上它超喜歡的,每次出門都會主動叼牽引繩。”陳菲接過丈夫剛接的水喝了一口,她向濮落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機屏保。
她的螢幕上坐著一條黃色的小狗,在現在這個金毛滿街走的時代,這條長得並不那麼標緻的金毛犬可真是再普通不過的狗狗了。
但它頭顱高昂,挺胸抬頭地向鏡頭展示著脖子上的項圈——這個起碼佔到家養寵物仇恨榜的前三,無數的寵物主人都激情購入,然後在和愛寵的鬥智鬥勇中將其放棄的項圈,在這條小狗身上宛若一個勳章般成了它的驕傲和自豪。
“它看上去可真開心。”濮落湊近觀察了下那條狗狗,就算是不懂得狗狗的微表情,也能看出它的快樂了。
“它每次出門都很開心,”陳菲笑道:“它是一條很知足的狗狗。”
她的丈夫顯然有不同意見:“其實不光出門,無論幹什麼,它都很高興,就算是打針吃藥,它都笑呵呵的,就好像滿足到連吃苦都覺得是甜的,它看上去太幸福了,讓我們不捨得放棄它。”
這句話一出,現場頓時陷入了沉默,陳菲被突來的情緒猛烈撞擊了一下,眼圈快速發紅,她猛地別過頭,努力眨眼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
這個時候還要盯著人家看就太失禮了,濮落移開了視線,然後他的目光落到了還沒有熄滅的手機螢幕。
視角的變換讓他看到了更多的細節,這張照片最醒目的是狗狗的笑容,但它暗淡的毛髮、灰白的嘴角還有渾濁的晶體無一不是在說明它的身體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好。
這是一條正一步步走向黃泉的生命。
而面前的這個女人、包括正在裡間的那個人類明明知道這一點,卻還在用盡一切手段拽住它離去的步伐。
就像是用螳臂當車之姿為那條金毛犬撐起一個世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