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城外的古井深處,喋喋不休的謾罵之聲持續了將近半個時辰之久。井下的罵人者毫無機會,可守在井口處的烏獲三人卻聽得心驚膽戰,以至於他們不得不暫時以神通封閉起自己的耳識,做個聾子。
古井下,張欣楠盤膝而坐,將手中佩劍輕輕橫放在兩膝之上,臉上不但沒有任何怒意,反而嘴角掛著一抹微笑,神色平淡地望向那顆被鐵鏈貫穿顱骨的妖物首級。
半個時辰之後,這頭名為鎮嶽的大妖許是忽然間感到了口感舌燥的緣故,亦或者是一人說話時,卻無旁人搭茬,實在是太過無趣,所以便停止了無休止的謾罵,然後目光極不友善地盯著劍客。
見對方不再言語,張欣楠便打趣道:“累了?要不暫時先歇會兒,稍後繼續?”
那顆遠古妖物的巨大頭顱,神色不悅,沉聲道:“趕緊滾,少他孃的在這噁心老子。”
張欣楠仰著頭,笑問道:“這就煩了?看來對付你們這群傢伙,果然不能有半點的心平氣和。就應該如老七所說的那樣,一棍子下去,等把你們都打服了之後,再回過頭來說話。你覺得如此怎麼樣?”
劍客忽然面色一沉,冷笑道:“你如果要是再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就當你是在與我問劍了。”
橫在劍客膝蓋之上的三尺青鋒,驟然出鞘,劍尖最終懸停處正是這顆大妖首級的眉心。長劍蓄勢待發,彷彿下一刻便要穿過對方的頭顱,為漆黑的古井深處,留下一道暗紅色的瑰麗弧線。
大妖神色如常,沒有絲毫懼怕之意,只是淡淡地說道:“當年未曾死在你的劍下,其實一直被我視為此生憾事,恰好借今日彌補了這段遺憾。動手吧,給我個痛快。”
張欣楠沉聲問道:“想要一死了之?當年的你,怎麼沒有如此氣魄呢?”
名為鎮嶽的大妖,不禁嘆息一聲,道:“當年之戰,縱使我有心,卻也無力改變戰局,妖族落敗已成定局,所以當時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儘可能地去保住那些資質不錯的妖族晚輩,護送他們一路向北,從而為妖族留下日後能夠東山再起的希望。當年的我,並非怕死,而是不能死。因為如果我死了,那些小傢伙必定為人族修士追殺,最終難逃一死。”
張欣楠沉聲質問道:“所以這就是毫不猶豫地拋棄弱小妖族,然後一口氣吞下數萬無辜人族,最終又以萬丈法身橫斷天地之北的理由?”
鎮嶽忽然笑道:“張欣楠,你這傢伙還真是有趣,難不成事到如今,你依舊覺得這樣很殘忍?別天真了行不行。亂世之中,哪有什麼無辜之人?我們這些所謂的強者,尚不能在亂世之中苟全性命,所以誰又能有心思去關注那些所謂弱者的死活呢?弱小不堪的妖族必然會遭道到拋棄,此乃萬年以來,一成不變的自然之法則,妖族的金科玉律,這一點我並沒有做錯什麼。而我青獅一族,向來喜食生肉,山窮水盡之時,一口吞下數萬人族來填飽肚子,又有何不可?這似乎與人族的平日進食,並沒有什麼差別吧。至於萬丈法身橫斷天地之北一事,無非是要幫助小傢伙們尋個容身之所。事出無奈,不得已而為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張欣楠忽然沉默不語,片刻之後,又有些惋惜地與鎮嶽說道:“當年的你,較之於小七,其實更有希望成為師尊的嫡傳弟子,只可惜為了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你竟是主動放棄了,如今可會後悔?”
巨大的妖首左右搖晃,然後眼神堅毅地說道:“一生之中,其實憾事極多,但卻從無後悔之事。”
劍客心念起伏,佩劍便復歸於鞘中。張欣楠站起身,拄劍而立,眉宇間略有些歉意地說道:“當年揮劍斬你,亦是無奈之舉,要打要罵,悉聽尊便。”
鎮嶽嗤笑道:“你他孃的,少學老子說話。”
劍客不怒反笑,忽而又記起一件事,於是便問道:“那座山,如今可曾收回?”
鎮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沉聲道:“既然他願意擔山而行,那就一輩子放在他的肩頭吧。”
“你與小七,何至於如此?”
鎮嶽滿臉鄙夷道:“當年兩族大戰之前,他本可以與其餘四人一樣選擇置身事外,不淌這趟渾水。可最終他卻公然站在人族一方,以萬丈金身行走天地,搬山填海,以鎮壓無數海中妖族。堂堂的妖族強者,戰力巔峰之時,尚敢逆天的存在,卻做了人族的走狗,真是可笑。當初見面,我沒有一巴掌將他拍死,便已經用盡了彼此之間的情分,至於那座大山最好是一輩子都壓在他的肩頭才好。”
張欣楠嘆息一聲,沒有再勸說什麼。當初彼此並肩而行之人,因為心中大義不同,已經愈發地漸行漸遠了。
當初那場相遇,兩人曾有過一番耗時極長的談話。鎮嶽出身妖族,自然是一心希望妖族能夠生存更好,至於渺小的人族,是死是活,則無關痛癢。而張欣楠口中的小七,則希望人妖兩族能夠真正地和平共處,一起向前發展。
前者認為後者的想法根本不切實際,只是他一廂情願地自以為是,並勸說他迴歸妖族,與妖族的諸位同胞們一起作戰。只要能拿下著天地間最高的話語權,他鎮嶽甚至願意割讓出一塊版圖極大的疆域,供給人族居住,但是人族居於此處,卻無法修行。
小七為此與鎮嶽大吵了一架,並認為他此舉無疑是在圈養羊群,而非真正地割讓土地與人族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