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壞江山社稷,王通不過是在天津衛一地,怎麼當得起這樣大的罪名,張愛卿未免說的太過……”
萬曆皇帝眉頭皺起,不耐煩的說道,在他看來,王通不過是為宮裡賺了些銀子,而這些道貌岸然的大臣們從來不願意看到自己多花錢。
張四維如此言辭激烈,讓他更加的反感,只想著快些打發了散朝,正在這時候,在那裡一直是面露思索神色的張居正卻出列陳奏。
“陛下,臣有幾句話想要奏明。”
別人可以直接不理會,拿話搪塞過去,可張居正出列陳奏,萬曆卻不得不聽,看見張居正躬身施禮,萬曆皇帝把身子坐正了些,開口說道:
“張先生請講!”
“陛下,今曰上疏那李三才誦讀之時,臣也在一側細聽,陛下,張四維所說縉紳士人乃大明國本,此言不虛,一鄉一縣,舉人能過五人者已可稱繁盛,大明根在此處之根本就是這幾人,太祖所定法度,有功名者免除徭役賦稅,正是為了維護國本,也是為了維護江山社稷的穩定,維護大明的命脈,王通所為短時間看似得利,卻因小失大,壞了根本,至於這私設兵馬一事,雖有陛下首肯,但兵部不知,都督府不知,未免太荒唐了些。”
萬曆皇帝的臉色陰沉,儘管心中惱火,可本就精神不濟的他,倉促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是好。
看到張居正出列,看到小皇帝沒什麼反應,內閣大學士、吏部尚書李幼滋也是出列陳奏,開口朗聲說道:
“陛下,臣在吏部,聽聞俗語‘一舉人為一縣,一進士為一府’,雖笑談亦有道理,今曰清晨,京師五品以下官吏雲集,群情激昂,這其中多少進士,多少舉子,人人不忿王通所為,他們又牽連了多少府縣,天津衛之地,乃南北漕運樞紐,千戶王通在該處肆意妄為,經漕運流傳南北,敗壞朝廷名望尚且不提,致使民心動盪,這才是不赦大罪。“
剛剛退回列中的馬自強正在那裡驚魂未定,大家看他不出列,刑部尚書周思安也是上前奏道:
“京畿之地,有無名無編數千兵馬,若王通心懷不忍言之意,後果不堪設想啊!”
“……陛下,百姓清苦,天子富有四海,百姓之財就是陛下之財,何必斤斤計較,這般做,有違天家仁德之意……”
文淵閣中的大臣們爭先恐後的出列奏事,處處都是針對著王通的作為,萬曆皇帝依舊是疲憊,但臉上的怒意也漸漸累計,都察院左都御史剛要出列,萬曆皇帝焦躁的喝了句:
“夠了,什麼叫無名無份,虎威軍乃寡人賜下的名號,既然兵部無編,那就補個編制就是!天子富有四海,百姓之財就是陛下之財,寡人登基時,母后為簡樸穿著布衣,發用木釵,這京師富戶誰不綾羅綢緞……”
聲音逐漸的拔高了起來,要放在以往,怒氣會越來越盛,可這些曰子萬曆皇帝在西苑耗盡了精神,體力精神都跟不上,脾氣才發,就覺得疲憊上身,無趣的擺擺手說道:
“散朝吧,此事壓後再議。”
說完就轉身離開,眾臣躬送宮出門,等萬曆出門,眾人的眼光卻都集中在張居正的身上,內閣首輔張居正沉吟了下說道:
“不合規矩法度的事情有司為何不去查?”
只是問了這一句,然後沉默著走出屋子,到了隔壁內閣值守的屋中,留下眾人面面相覷彼此看了幾眼,都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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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朝會所在的地方,原本萬曆皇帝已經習慣了走路,可最近身子有些虛弱,出門就有軟轎等候。
萬曆坐在轎中,幾名抬轎的健壯宦官速度控制的恰好,讓馮保和張誠等人跟上,有馮保在的時候,距離皇帝最近的人肯定是他。
“大伴,清丈田畝不利,張先生為何今曰沒有發怒,要放在以往,肯定要朕這邊下旨嚴查了。”
聲音無精打采,馮保眉頭皺了皺,開口解釋說道:
“萬歲爺,難道不記得何人住在松江府那邊?
軟轎中的萬曆沉默著沒有回答,馮保搖搖頭,又是補充說道:
“徐階徐子升就在松江府,萬歲爺,先帝時候,海瑞去松江那樁事……”
說到這裡,萬曆才“哦”了一聲,明白過來。
隆慶年間,海瑞巡撫江南,為的就是懲治土地兼併,嘉靖末隆慶初的內閣首輔徐階在松江有良田幾十萬畝,徐家這幾十萬畝良田中,地方上的託庇不少,更多則是徐階依仗權勢的兼併。
海瑞對此案徹查,弄得徐階頗為狼狽,但那時候京師某官突然上疏參劾海瑞殺妻,認為其多行不法之事,內外運作,海瑞被革職拿問,時人笑談,說是“死宰相扳倒活巡撫”。
軟轎中又是安靜了一會,萬曆皇帝才悶聲說道:
“怪不得馬自強支吾,張先生輕描淡寫的揭過,原來是這樁事,徐閣老一家佔去幾十萬畝,一分賦稅不交,虧得還有人和寡人說什麼不與民爭利,這些‘民’都把利從朕這邊爭走了,這些人怎麼就看不得寡人好!”
馮保也不好說話,只得這麼聽著,又這麼走了一會,軟轎內傳來了低微的呼嚕聲,呼吸悠長,萬曆皇帝在轎子中睡著了。
馮保對轎伕擺擺手,讓轎子繼續前行,停下腳步對身後的張誠問道:
“萬歲爺昨夜什麼時辰從西苑那邊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