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落在王友山眼中,王友山臉上的笑容變得玩味,又在那裡說道:“礦監、稅監走了,你知道方便了誰嗎?”
“難道就是這李三才?”話說到這裡,王兆靖也反應過來意思了。
王友山點點頭,悠然說道:“他李家在漕運上生髮的好大,沒了稅監,他家貨物行走各處不需要繳稅,沒了礦監,他就可以低價買入高價賣出,貨物通行各處,你好好想想,他做鳳陽巡撫不過是十年前的事情,江北各處比從前比現在可有什麼不同,好了些,壞了些?”
“只怕還是壞了些。”王兆靖沉聲說道。
王友山又是微笑,淡然說道:“叫好的都是些什麼人,你想必也能猜到了,無非是不想繳稅,想要自肥的名流清望,咱們王家世代在徐州,對淮北江北的一切清楚的很,當年他李三才搏了大名,也得罪了不少人,這次為父回返京師,十有**還是做言官,為父又不是東林眾人,他害怕一些舊事被掀出來,所以提前過來賣個好。”
聽完這些,王兆靖的表情頗有些古怪,所謂的正道清流居然也這麼齷齪嗎?和閹黨相關相比,無非是一夥人撈了銀子被罵,而他們撈了銀子還要博個好名聲,想想真是好笑。
“這五千兩隻是第一筆,如果為父此去一切順利,應當還有後續,都說李家是通州群商之首,積攢下幾百萬的身家,看這個手筆還真是不假。”王友山感嘆說道。
到這時,王兆靖才反應過來,連忙躬身說道:“父親此去京師,用錢的地方一定很多,孩兒在徐州這裡用不到什麼銀子,即便用到,也不愁地方提取,這些父親大人帶走”
王友山搖搖頭說道:“你們用銀子的地方多,留著,為父當年辭官,落在身上好大情分,這次回去,該是收債了”
當時王友山急流勇退,給同黨空出來了位置,這就是天大的人情,若是一直閒居在家,那是無話可說,可這次還能回去,而且同樣有清要的位置等著,這些人情就會主動來還了。
和別家不太一樣,王友山一直對王兆靖講述這些官場勾當,所以王兆靖完全能聽懂。
王兆靖這時卻突然想到了別處,他鄭重其事的躬身問道:“父親,剛才父親所說稅監、礦監之事,是不是隱喻孩兒現在所做的,趙字營也是自成一體,若長久看來”
說到這裡,王友山臉上已經沒有笑容,看著王兆靖嘆了口氣,有些惋惜的沉聲說道:“當ri我致仕回鄉,那時心思不穩,想的事情未免太多,疑心未免太重,卻讓你養成了這個習慣,這是我的錯。”
“父親”
“你今年中舉,已經可以出仕某地,算得上成年了,自己的事情要自己看自己想,對錯是一回事,利害是一回事,落在自己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為父沒什麼說的,也不是做什麼隱喻,你要如何,你自己做,自己選。”王友山說得也很鄭重。
話說至此,王兆靖也只有躬身施禮。
這晚上,王兆靖失眠了,房中也不點燈,只是坐在床邊發呆,李三才這等東林魁首,士林頂級的清望,卻如此懂得生髮聚斂,在這等時候居然不顧清濁大筆銀子花下去,下面已經沒什麼王法,上面也是亂成一團的模樣想到這裡,王兆靖渾身一個激靈,從開始到現在,關於趙字營的事情,自己父親從沒有制止或者勸阻,沒有一句話讓自己退出或者劃清界限,只有自己在不斷的權衡利弊輕重,退出進去,難道
不知道為何,想到這個糾結的地方,王兆靖反倒睡著了,這一夜睡的格外香甜。
這次王友山的離開聲勢更大,徐州一地的官員士紳送到徐州和淮安府的交界處,官員不能離土,士紳們繼續相送,淮安府的一於名望則是在邳州那邊迎接,隆重熱鬧的恭送王友山回京赴任。
而徐州的市井和江湖上,大家都知道趙字營下了懸賞,要有家人,熟悉鳳陽和徐州道路,身手好的人物做事,做什麼大家不知道,只知道去了的人都先把家裡人搬到了鄰近何家莊或者徐州城內的宅院裡。
大夥混江湖,除了有場面有地盤的頭目這等,其他人過得也是苦ri子,有錢的時候快活幾天,沒錢的時候也要勒緊褲帶,而且是刀頭上舔血,說不準什麼時候就交待在外面,家裡人沒個著落,稍微有個打算的,賺了錢也不敢花,只是交到家裡存著,防著以後拿不動刀子的時候養老,所以這一行外面看著威風,家裡卻好像是窮戶。
這些搬到何家莊和徐州城內的江湖家屬就不同了,各個穿著新衣服,每到吃飯的時候滿嘴油光,顯見葷腥是不少,全家人都是喜笑顏開的樣子。
大家也都能看得明白,知道這是得了趙字營的好處,趙進在徐州時間不長,有個口碑大家都認的,那就是絕不會過河拆橋,答應你的事情肯定就會辦到,這應該是那些被招募的派出去做事,家人得到了上好的安置。
人在刀尖上打滾舔血,腦袋別在褲腰上跟人拼命,圖的是什麼,還不是自己活得快活,家裡人活得滋潤,按照趙字營的口碑,估計這差事辦成了,兩樣都不會缺少。
頭幾天還好,等過後幾天,連黃河北岸和邳州那邊的江湖漢子都過來詢問,看看到底是什麼差事。
但被招募過去的那些人都已經不見了蹤影,有訊息說去往鳳陽府的路上見到過人,不過這訊息若隱若現的誰也說不準。
另外一樁事就是,雲山寺和徐州計程車紳們要大做善事,準備徐州一州四縣各處搭設粥棚,賑濟流民,為徐州積攢些功德,這一年實在是鬧了太多的刀兵凶事。
這件事是好事,可聽到的人都覺得奇怪,如今徐州境內那還有什麼流民,該抓的被抓,該於活出力的都在忙碌,何家莊外的工地,黃河邊的溝渠,都是他們在忙,至於其他人,那是有多遠跑多遠,誰還敢來徐州這樣的大凶之地找死。
疑問歸疑問,上上下下對這個都是踴躍的很,連平素裡那些一毛不拔的豪紳大戶也都紛紛掏錢出糧,人力雲山寺是不缺的,一時間徐州各處熱火朝天。
連帶整ri沉悶的童知州也高興了些,這等地方上聯合做的善事,不管傳到何處,都算他地方官教化有方。
徐珍珍嫁到趙家來,從徐家帶來了上百僕役,這裡面有二十幾個年輕女孩子類似於管事的角sè,平時傳遞訊息整理賬務都是一把好手,開始徐州上下還在傳說,說徐大小姐知道自己年紀大了,生怕不能取悅趙進,所以帶來這些年輕貌美的女子通房侍寢,但過了幾天謠言就散去,且不說這些女子住在臨街的宅院,趙進整ri裡不著家,他要享受也得有這個功夫才行。
不過在十月中的時候,在這些侍女丫鬟居住的宅院裡來了四個女孩子,這四女真的可以說是年輕貌美,可看著又不像大戶人家出來的,大家又開始有了老猜想,心想徐大小姐這是託人置辦來的女孩子,可接下來謠言又散了,因為這幾個女孩子大門不出,每天被幾個健壯的婆娘死死看著。
城內的事情大家都能盯著看著,何家莊那邊已經完全成了清淨地,雖說騾馬市、各項集市和趙字營的營地毗鄰,但之間有高牆相隔,也看不出看不到什麼,所以不知道趙字營的營地裡專門開闢出一個宅院,裡面管著將近二十人,不時的有人放出,不時的有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