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今,那些算計和陰謀,似乎都被光陰沖淡。
韓君遇記得在拾荒小店,她識破他假意喝酒的狡黠,記得臭豆腐攤前她嫌棄地扮鬼臉,他們一起放飛的竹蜻蜓,假湖中被嚇得不敢探頭的游魚,還有無數個夜晚,他送她回將軍府時穿街而過的長風。
已分不清當初是為了計謀才做這些,還是藉著計謀,任由自己靠近靳菟薴。
那些權勢算計似乎都不勝重要,他的眼中只看得到靳菟薴。
隔著書案,韓君遇坦白,“是我。”
紙張輕顫,一剎驚疑,一剎明悟。
桃花眼中閃爍著晶瑩,靳菟薴伸出手,卻怎麼也觸碰不到這張近在咫尺的絕世容顏,只在昏黃之中深沉描繪。
“原來,畫骨畫皮難畫心,知人知面難知心,傳奇故事裡假面一戴,便真的變成另一人,與原來的模樣大相徑庭……”
靳菟薴猜測過,是韓君遇脅迫韓夫子,或者與韓夫子有交易。看到花瓣木雕的時候,她已經呆滯。好在韓君遇給了她一個痛快,直接應承下來。
這一刻,不只是負重一萬斤的韓君遇鬆了一口氣,靳菟薴也得以從無邊無際瘋長的猜忌中得以喘息。
她收回手,軟軟地靠坐在大椅上,“讓我來想想,二皇子去到南紅,故意吞併我的店鋪,引我上鉤。我一個無權無勢的空頭郡主,徒有一個大權在握的將軍父親,你是想借我威脅大將軍,或是想要套出些機密,但最後,卻發現我一無是處,毫無作用。”
那段日子,靳菟薴一丁點沒有察覺到韓君遇對她的利用。可是在見識過韓君遇有多麼狠辣無情,她才不會相信韓君遇會做虧本的生意。當初她還可以天真地縱容自己相信,是她給了韓君遇大筆銀兩和鋪面地契做回報,他們之間是對等的。如今想來,韓君遇一定是把她當傻子看待,他定是嘲笑無數遍她有多麼蠢笨!
一抹譏笑刺痛韓君遇。
他繞過書案到靳菟薴身前,低頭想要吻住櫻粉,小手擋在他的臉上,他也不躲,“可是,靳菟薴,我喜歡上你了。”
他的利用,他的欺騙,他的自私,韓君遇不予否認,卻也不願意再論。
像是最情深的愛人,他捉住靳菟薴的小手在嘴邊輕點,“燈燈,我該怎麼辦?”
“你不是已經拿了毒藥嗎?我以為你昨夜盡興了,便會餵我毒藥……”
“不是的。”受不了靳菟薴講出這樣的話,他俯身下去堵住小口,“我沒有,我不會傷害你的……”
他的理智無數次要他對靳菟薴下手,可真正到了動手的時候,總是會有陰差陽錯的偏失,歸根到底還是他做不到。
“我甚至想過,是不是微生血脈在情愛一事上有毒,母后愛上韓宮秋後一頭撞上南牆,而我愛上你之後,對你再也狠不下心來。昨夜我一遍遍告誡自己,母后生前的悽楚和悲哀血淋淋的擺在面前,我怎麼還能容忍你推我入深淵,要我落得和母后一樣的下場。”
“你竟怕我傷你……”靳菟薴別過臉,卻又被韓君遇掰正。
額心抵額心,鼻樑挨著摩挲,韓君遇啞聲道,“你不知道你有多狠,燈燈,你不知道你對韓君遇來說會有多麼大的殺傷力。我下不去手,又放不開你……”
輕吻鋪天蓋地降落,靳菟薴一一承受住。她的思緒脫離身體,這樣無解無望的境地,她恍然想起了將軍府四季如春小院裡的母親,她開始驚慌,若是韓君遇也困住她一生,她豈不是赴了母親悲涼的一生。
靳菟薴開始抵抗,可是韓君遇不由分說地宣誓主權,“燈燈,給我十二個時辰好嗎?”
“這十二個時辰裡,你是我的燈燈,眼裡心裡只有我。明天的這個時候,我給你答覆,我們之間,一定要有一個清晰的決斷。”
最親密的接觸,最深刻的放縱,蠟炬落淚凝結成珠,古老的地下書閣中是無盡的纏綿。
遙遠的山風呼嘯,靳菟薴只覺得全身輕飄飄的,她轉過身,光亮投了過來,有人飽含無限深情輕喚她:
“燈燈……燈燈……”
眼皮似乎被黏住,艱難睜開,紗帳嫋娜,溫潤如玉的公子對她輕笑,“醒了?”
放在矮案上還冒著熱氣的花瓣糕點,眼前溫和謙恭的人兒,一切彷彿在夢中,只有這人的聲音與那時不同。
靳菟薴終於醒悟,真的是韓君遇啊!
“韓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