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間,網際網路已經開始在國內城市家庭慢慢普及。胡易接觸網路比較早,上高中時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在網上泡一會兒,不但很快習慣了與朋友們用電子郵件聯絡,還在OICQ上結識了不少網友。這也促使他對電腦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以至於曾經萌生過高中畢業後去科技市場賣電腦配件的想法。
但是在家裡畢竟有諸多不便,而且早期撥號上網還會佔用家裡的電話線路,每次在電腦上泡的時間稍長,父母便不厭其煩的頻頻過來嘮叨,讓胡易十分不爽。來到莫斯科後,本以為可以無拘無束的放飛自我了,沒想到在這裡上網更困難。
俄羅斯網際網路普及率並不理想,他們居住的瑪季宿舍1號樓是1980年莫斯科奧運會前夕為了滿足接待能力趕工建設的,絕大多數樓層當時沒有條件接入網路,據閆志文說只能使用紅外上網和衛星聯網等貴族方式,費用高的令人髮指,是普通學生無法承擔的。
學校主樓有一間小網咖,不過網速低、收費高、機器少、限制多,又常常被聯機打CS的學生們佔據著,十分喧鬧。所以當時大家上網一般會坐地鐵去市中心的列寧圖書館。
列寧圖書館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圖書館之一,毗鄰克里姆林宮和阿爾巴特大街,足足佔據了莫斯科市中心一整片街區,各類藏書據說多達數千萬冊。整個建築群落外觀造型肅穆典雅,內部空間寬廣高大,自內而外散發著“知識就是力量”帶來的強烈衝擊感。
胡易很喜歡這個地方,雖然他從沒借閱過任何一本書籍,但每次來到這裡都會自然而然被帶入一種安靜祥和的氛圍。更重要的是圖書館中專門開闢了一大片網路區域,以方便人們上網查閱各種資料,而學生可以憑證件在這裡享受相對較低廉的上網費用,所以他每隔一段時間都要來一次。
今天下午沒有課,胡易從學校出來,沒顧上吃飯便一個人坐地鐵跑到列寧圖書館。距離上次來這裡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他滿心期待的開啟網頁,輸入天空軟體站地址,點選下載QQ安裝程式,然後登入電子郵箱,仔細閱讀朋友們發來的郵件,再用拼音耐心回覆——當時的俄語版Windows作業系統不支援中文,即便費勁扒拉的安裝漢字輸入法,寫出來的也往往都是亂碼。
郵件一一回復完畢,QQ剛好下載成功。雙擊安裝,登入,面板上的頭像開始一起跳動。胡易挨個讀取網友們的留言,與線上的人聊上幾句,順便瀏覽一下新聞網站,一個小時的上網時間便過去了。
將椅子搬回原位,輕手輕腳走出圖書館,已經快三點了。天色陰沉沉的,胡易伸了個懶腰,感覺肚子有些癟,便匆匆走向地鐵站,一路上津津有味的回憶著今天收到的郵件。
父親剛剛註冊了一個電子信箱,第一封郵件便發給了他,信中告知他家裡一切都好,還附上了幾張春節時拍的全家福照片掃描件,照片上一家人圍坐在爺爺奶奶身邊,其樂融融,開懷的笑容讓他感到溫馨而又踏實。
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們高考後各奔東西,有的在北京,有的在河南,有的在陝西,郵件裡提到他們在全國各地的大學生活和新鮮見聞,讓胡易心生嚮往而又微覺落寞。
高中同學東子沒考上大學,留在家鄉上了一所民辦院校,他寫信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炫耀自己新摸索出的足球遊戲技巧,熱切盼望著胡易回國與他一較高下。
“這小子,就知道吹牛逼,等我回去收拾他。”胡易臉上露出微笑,邁著輕快的步伐走進地鐵站。一輛列車正好停在站臺邊,他趕忙緊走幾步,沒有像往常一樣事先觀察一番便跟在別人身後踏進了車廂。
車廂里人很多,胡易站在門邊只顧低頭暢想回國後如何在遊戲中痛快收拾東子,待車門關閉,列車緩緩開動,忽聽面前有人用俄語問:“嘿,你去哪兒啊?”
“啊?”胡易順嘴搭腔,心中稍覺蹊蹺:坐了這麼多次地鐵,從未遇到俄羅斯人在車上跟自己搭訕。隨即他抬起頭定睛一看,只見問話那人與自己身材年紀相仿,黑皮衣黑皮褲,頭頂光禿禿的只留一層青皮,正歪著嘴角對自己獰笑。
二人四目相對,胡易眨了眨眼,再看他旁邊幾人,雖然衣著略有差異,但腦袋大都是光的。
光頭黨?胡易倒吸一口涼氣,腦子還沒轉明白,左肋下已經重重捱了一拳,緊接著後面又有人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腳。
“滾你媽…”胡易驚怒交加,剛要轉身,餘光看到面前那光頭揮拳向自己打來。他身子疾向後縮,雖然沒能躲過這一拳,但總算卸去了對方大部分勁力。
還沒來得及站穩,身上臉上又接連捱了幾下。胡易惶恐之中瞥眼看去,只見身邊圍滿了高高矮矮的大光頭。他腦中微微空白一秒鐘,瞬間搞清楚了自己的處境。
儘管平日裡跟李寶慶等人聊起光頭黨時頗為嘴硬,也常把高中時打群架的“光輝事蹟”掛在嘴邊,不過胡易心裡明白自己那兩下子著實普通的緊,憑著一股狠勁兒單打獨鬥或許有信心不落下風,但要像盧濤那樣以一敵多是完全沒可能的。
還好他深諳“要學打人,先學捱打”的道理,以往打架時總是注意觀察捱打一方的應對之策,自從來到莫斯科後更是常常設想自己假如遭遇光頭黨該如何逃脫或是抵抗,所以即便此刻身逢險境,倒也並沒太慌亂。
眼下在站滿乘客的封閉車廂內,逃是斷然逃不掉的。胡易腦筋飛轉,猛的側身擠開自己身後一個光頭,背靠地鐵座椅與車門之間的夾角埋頭蹲下,將單肩書包摟在胸口,左臂擋在雙眼之前,抬起右臂曲肘護住後腦,整個人緊緊縮成一團。
剛剛擺好架勢,拳腳便如冰雹般從上方落下,打的他抬不起頭來。幸虧車廂內實在擁擠,胡易又佔據了角落,光頭黨既無法盡數上前圍攻,也沒有太充分的發力空間。他任憑身上被拳打腳踢,只是毫不放鬆的緊縮著身體。起初還有些驚慌失措,稍稍冷靜了片刻便開始盤算列車到站後的逃脫之策。
不過正如他自己說過的,越盼著時間快點過,時間就偏偏過得越慢。短短一站路程在胡易的感覺中無比漫長。從車門關閉到團身蹲在角落,前後不過是短短十幾秒而已。剩下的時間裡,列車的轟鳴、拳腳落在身上的聲音、光頭黨的謾罵和周圍人們的呵斥與驚叫混雜在一起,擠滿了胡易的耳朵。
當然,還有他自己不時的怒吼——試圖用吼叫聲證明自己並未完全屈服,也以此來讓自己保持清醒的神志。
後背和雙臂擋下了大多數攻擊,胡易正暗自慶幸自己的防禦無懈可擊,冷不防額頭捱了重重一腳。他頓時一陣頭重腳輕,感覺馬上就要控制不住坐倒在地。
不能坐,一漏破綻就完了!他咬著牙提醒自己,用力繃緊身子,腦子卻有些混沌了,就連拳腳落在身上的痛感也漸漸不再清晰如初。
需要立刻集中精神。胡易此時腦子裡一片漿糊,急切間想不出該如何讓自己保持清醒,忽然沒頭沒腦的大聲背誦道:“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夜來城外一尺雪!一尺雪……”
靠,後面居然不記得了。胡易腦子又是一亂,恍惚間想起自己高中時逃課去打遊戲的情景。對,在格鬥遊戲中只需做好防禦,對方的直接攻擊便很難奏效。我一直在防禦,血條肯定還很長,一定能撐得住的。
信心稍微一足,他穩了穩心神,不管不顧的朗聲喊道:“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
“然”字只說了一半,前方的光頭飛起一腳,大皮靴正中胡易的鼻子。幸好擋在雙眼前的左臂稍稍墊了一下,這一腳挨的便不那麼結實。縱然如此胡易也被踢的頭暈眼花,原本縮成一團已讓他有些呼吸不暢,現在渾身上下彷彿都沒了力氣,晃了幾晃便要歪倒。
再堅持一小會兒,快到站了,應該快了。鼻腔像是開啟的水龍頭,一股熱血從中滾滾流出,胡易不敢伸手去擦,只一動不動的保持著自己的防禦姿態。迷迷糊糊聽到列車廣播中出現了那個盼望已久的沉穩女聲:“尊敬的乘客們請注意,前方到站,阿霍特內伊.利亞特。”
胡易精神猛的一振,猶如沙漠中即將脫水之人看到了綠洲,咬緊牙關重新抖擻起來。列車緩緩,緩緩駛入站臺停穩,車門緩緩,緩緩開啟,他像只裝死的兔子一樣鼓足力氣蹦起來,拼命從身前兩個光頭之間拱開一條縫,不管不顧的向外衝去。
就在一腳門裡一腳門外、馬上就能逃出生天之際,衣服後領卻被人一把死死拽住。胡易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後仰去,隨即有幾人在身後抓住他兩隻胳膊,將他硬生生拖回了車廂。
身體被拖的幾乎失去了平衡,一個瘦光頭迅速擋在面前,獰笑著擼起袖子向自己走來。胡易心中一涼,忍不住怒罵道:“去你媽的!”被抓住的雙臂猛一借力,使出吃奶的勁兒歪歪扭扭抬腿向他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