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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機關算盡

遁卦,守舊去惡之象,掘井無泉之意。

相府裡的人都知道,李林甫不喜歡白色,甚至若是有人服色太過素淨趨於白也會被他冷聲斥責。可今夜他偏偏挑了一件欺霜勝雪的白袍穿上,躺在偏廳前院落中的躺椅裡,像是在等待某位故友登門。

白袍總是由年輕人穿著才好看,軟趴趴陷在藤椅裡的李林甫像是一具已經涼透了的屍體。

平日裡此時仍是相府貴客盈門之際,今夜卻是難得的安靜。

李林甫緊閉著的眼皮忽而跳動了一下,說話聲帶著幾分急躁:“李淳你怎麼還沒走?”

李淳像是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立在原地:“我不怕歸仁侯。”

“為父自有安排,今夜相府中藏了無數殺招,不缺你一個,你留下沒有什麼意義。”

“我可以保住父親的性命。”李淳認真回答道,他總是因為心思不如幾位哥哥縝密,難以得到李林甫信任,他刻意回答得極為認真,想讓父親感受到自己是真的有辦法,而不是信口雌黃的胡亂保證。

李林甫頗為失望地哼了一聲:“這麼多年了,仍是沒有一點長進!我若是不想死在餘浪手裡,有千萬般手段,哪裡輪得著你來獻殷勤!你什麼都不懂!”

李淳垂低了頭,他總是不夠聰明,總是讀不懂父兄一條條安排背後的實際用意:“孩兒天資愚鈍,不懂爹爹的良苦用心,只願生死追隨。”

面臨死亡,再理智的人內心終究會有一片柔軟,李林甫對李淳的孝心頗有些感動:“為父大限將至,即使歸仁侯不來,也活不過這寒冬臘月了。是我想讓歸仁侯來殺我,他才有機會動殺心,我逼死高仙芝,就是為了今晚。我死以後,陛下必定會順勢降我的罪,抄沒我李家。景堂這孩子表面看起來和我不親近,但其實是個很念感情的人。彼時他震怒之下必定會藉由我早早就給他的暗樁控制住安祿山興兵造反……”

李淳聽得面如土色,他原本只知道今夜餘浪會來相府殺李林甫,卻沒想到原來一切的前因後果都在父親的算計之中。

這個陷在藤椅裡將死的老人甚至將未來五年內的天下大勢都牢牢攥在手心,最令李淳吃驚的是許多事情甚至在十年以前李林甫就開始著手佈局,似乎對大唐將要出現的亂象早有預料。

按照李林甫的計劃,天下最終會落到李景堂手中,李嶼、李淳等李家子嗣只要好好輔佐李景堂,富貴可期。

“可惜啊,不能像李淵一樣坐幾年龍椅過過癮再傳位。呵呵,做了一輩子奴才,若說對那把龍椅從無覬覦才是怪事。老皇帝沉迷美色,重用佞臣,致使天下大亂烽煙四起,外族也趁亂犯我大唐,這時候景堂橫空出世,整合各路兵馬勤王,掃平叛軍,成為大唐一代英主……一代奸相的私生子成為了大唐功勳無雙的新王,嘖嘖,我彷彿已經看到史官寫下這段歷史時顫抖的手腕了。我李林甫,必將成為後世的傳奇人物,他們憎惡我的人品,敬畏我的智慧,一次次在文章裡寫起我,在梨園裡演我……咳咳,今夜的話是有點多了,可是人要死了,不像以前那麼能憋住話了,得意之處總是恨不得與全天下人分享。”

說了一陣話,李林甫劇烈得咳嗽,吐出了殷紅的血,他豪邁笑道:“李淳你給我記住,大丈夫絕不能死於無名!哪怕是當一個遺臭萬年的壞人,也要讓後人牢牢記住你,恨極了你卻無法忽略你!小打小鬧沒有意思,壞也要壞得轟轟烈烈,傾覆一國社稷!”

笑完以後李林甫的面容慢慢沉靜,眼神也凝重起來:“我的一切部署都有個大前提,那就是讓餘浪今夜死在這裡。他是變數,是我無法安排的變數,所以今夜,我必須得死,歸仁侯也必須得死。”

“所以,李淳,你該走了。聽到這裡若是還不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我對你真要失望到極點了。”

李淳覺得有些荒唐,本來他以為自己是要與父親一起慷慨赴死,與曾經的兄弟血戰一場快意恩仇。可這一切在李林甫眼裡不過是一些早就設計好的流程,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沒有什麼父子情與兄弟情的攀扯糾結,不過是冰冷的安排與執行。

一腔熱血慢慢平靜,荒唐之餘只覺得索然無味,李淳深深看了父親最後一眼,身體與一陣寒風一道飄飄蕩蕩得去往遠方。

相府中一半的力量已被李林甫秘密送出了長安,作為將來李景堂的發家根基,另一半的力量被他佈置在黑暗之中,為了確保留下歸仁侯的性命。

老爹和好兄弟一起死,才能真正激發出李景堂對於玄宗的恨,李林甫絲毫不懷疑自己這個私生子的能力,只是怕他不夠狠。今晚的這場大戲,便是要給李景堂足夠的決心。

相府一半的力量聽起來似乎不足道,但李林甫心中清楚,即使是全盛的安祿山來今夜也是必死,何況一個尚未邁入天啟大門的年輕人。李林甫是個性格極謹慎的人,他甚至將李泌可能與餘浪一起來的可能性都算進去了,所以才留下了一半力量,若不是考慮到李泌幾乎妖孽的天賦,還可以為李景堂多留一些班底。

“老爺,歸仁侯到了。”

寒風中的李林甫微笑:“可算到了。”

“來了幾個人?”

“三個。”

“三個?除了李泌還有誰?”李林甫心中一緊,餘浪是個不容易被算準的人,他總是會有一些出人意表的舉動。除了李泌居然還有一個人?李林甫實在想不出除了劍聖裴雯,還有誰能破解他今夜的苦心安排。

裴雯絕不會出現在這裡,這一點李林甫無比確信。

“李泌沒有來。”黑暗中的聲音答道。

“什麼?!那另外兩個到底是什麼人?”

“兩個女人。”

說話間,餘浪已經帶著兩個女人來到了李林甫所在的後院。

兩個女人,一個年老而不減風韻,一個年少而滿目幽怨。

腰間束著一把木劍,手裡提著一隻食盒,身後跟著兩個女眷,哪像是來殺人的,倒像是來探親的。

李林甫面如土色,見到這兩個女人的瞬間,他已知道自己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