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該動身去蘇州了。”這一日,雲不知突然對廿廿道。
“啊!”廿廿瞪大了眼睛,這才想起還要去蘇州“送死”,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好吧。”
這裡離蘇州極近,不兩日便走到了。那倩兒就葬在太湖邊上,一望無際茵茵的青草伴著煙波浩渺的湖水,日復一日,春秋冬夏。雖是風光無限,卻未免冷寂了些。
一塊普通的石碑上,刻著“愛女雲倩兒之墓”。那微凸的墳包上,已然碧草青青。
雲不知從包袱裡找出一塊抹布,輕輕擦拭著墓碑上的苔蘚與塵土,一邊擦著,嘴裡一邊唸叨著:“倩兒,爹來看你了。”
廿廿在一旁看著,心中湧動著幾分同情,幾分恐懼,還有幾絲傷感。
“我聽雲伯伯說,倩兒姑娘生前最喜歡吃鹹水鴨,我昨天特意買了一隻,不知道做的地道不地道,帶給你嚐嚐。”廿廿說著,從包袱裡拿出一個紙包來,仔細開啟,放到墓前,正是一隻鹹水鴨。“哦,倩兒姑娘,我們第一次見面,忘記跟你說了,我是廿廿。是……是凌風的女兒。凌風,你可認識?”廿廿說著,聲音越來越小,“聽說,你是為了爹爹而死的,你認識我爹爹是不是?卻不知你和爹爹之間有什麼故事呢?”廿廿臨死之前,八卦之心依然氾濫。
“好!你既然就要死了,我便告訴你。”雲不知放下抹布,坐到女兒墓旁,幽幽地望著茫茫的太湖。廿廿也乾脆坐到了草地上,兩隻眼睛卻盯著那隻鹹水鴨,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我是你外公的屬下,跟著他學了不少功夫,你外公退隱之後,我依舊在朝廷當差。為了取得皇帝信任,奉命追繳前朝餘孽。”廿廿聽到這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期間,我殺了很多人,不少人其實只是前朝舊臣的親友,在永樂帝誅十族的政策下無辜被殺。倩兒一直在勸我,但我征戰沙場慣了,血流成河的場面都見怪不怪了。再說,如果我不做,必然還有其他人去做。我若不遵守皇帝的指令,恐怕被殺的就要是我了。”
廿廿皺著眉頭,臉色有些茫然,像是在聽故事。也許這些事情確實離她太遙遠了。
“直到有一天,有人查到了韓大人的後人,也就是你父親的下落……”廿廿這才一驚,忙轉過頭來看著雲不知,一臉關切。
“那時你父親已經帶著你母親回到中原,但作為前朝舊臣餘孽,朝廷註定不會放過他。我那日,便是奉命去斬殺你父親。”
“啊!”廿廿臉色都變了,瞪大眼睛,身子竟微微有些顫抖。
“你父母隱居的地方頗不好找,”只聽雲不知接著說道,“那一日,我偷偷站在窗外向裡面窺伺,聽到一個女人痛苦的呻吟聲,看到你父親正在床邊緊緊握著那女人地手,焦急地看著她。原來,這日是正趕上了你母親生產。”
廿廿眼睛瞪得更大了,過了一忽兒,才顫著聲音說道:“生……生我嗎?”
雲不知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你父親的武功本來不在我之下,但由於正值你母親生產,他心中掛念,未免無法全心應戰,最終還是落了下風。我一劍刺過去要取他性命,卻不想……”雲不知說到這裡低下了聲,緩了一緩才道:“倩兒突然闖了過來,替你父親擋了那一劍……”
廿廿張大了嘴,一瞬不瞬地盯著雲不知,如石雕一般。
“原來,那一日竟是我倩兒的生日。”雲不知悽然一笑,“他怕我出門辦事趕不及回來給她過生日,所以偷偷地跟著我。那是她唯一一次親眼見我殺人……”雲不知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緩緩地閉上眼睛,過看一會兒才又道:“倩兒臨死時對我說,倩兒有一個好爹爹,不想讓其他孩子生下來便沒了爹爹……”
廿廿聽到這裡,已然泣不成聲。微茫茫的天地之間,異常的寥廓、清冷。
“倩兒,我又何曾不知,你是為了不讓爹爹再殺人……”雲不知心中默默想道,“只是你的仇,爹爹又如何能放得下。”
“好了,你起來受死吧。”雲不知站起身,冷冷地對廿廿說道。
廿廿依舊抽噎著,跪到了倩兒墳前,輕聲說道:“倩兒姑娘,你用自己的命換了廿廿的爹爹,廿廿今日還給你也是心甘情願。”
“當真是心甘情願?”雲不知的聲音在廿廿頭頂響起。
廿廿沒有回答,只輕輕地點了點頭,看著倩兒墓碑的眼睛閃著堅定的光。只聽“唰”的一聲,是長劍出鞘的聲音,廿廿心中一凜,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緩緩閉上了眼睛。緊接著,她只覺得腦後一涼,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卻不想那劍光一閃,竟又撤了回去,帶走了一縷烏絲緩緩落下。
廿廿心中一驚,驀地回過頭。
“人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這縷斷髮便是替你父親還了債了。”雲不知淡然說道。
廿廿驚詫地望著他。
“但有一個條件。”雲不知接著說道。
廿廿依舊跪著,仰望著雲不知,心中幾分驚喜,又有幾許愧疚和擔憂。只聽雲不知繼續說道:“倩兒因你父親離世,害我這一生孤苦無依。今日,我雖不要你替倩兒償命,但你需認我作義父,替倩兒做我的女兒,你也不必床頭盡孝、膝下承歡,我也不需你奉養終老,時時陪伴……”雲不知這話雖然說的依然“不容分說、理直氣壯”,但卻說了那麼多“不必和不需”,顯然心中是害怕廿廿會不答應。
“義父!”卻沒想雲不知還未說完,廿廿就站了起來,親熱地叫了一聲,“廿廿從今以後又有爹爹啦!”雲不知能聽出來,廿廿的歡喜是從心底裡冒出來的,他嘴角不由也牽起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微笑。
雲不知心事已了,便送廿廿與天哥團聚。他帶著廿廿連夜往回趕路,來到之前雲不知養病的那個鎮子上,雲不知將廿廿的鐲子順便贖了回來。贖鐲子的錢,卻果真是去張家要來的。兩個人又扮了回盜匪,見到之遙小姐與表哥恩恩愛愛,倒也十分欣慰。
一路上兩人馬不停蹄,趕回南京城,到得城外已然是深夜,無奈城門已關,兩人只好在城外附近找了戶農家借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城門還沒開,廿廿便已守在門外了,待得門開便拉著雲不知第一個溜了進去,她太想尹天曠了。不過自然也沒有忘記“化了下裝”,隱了本來面目。
晨光微熹中的南京城,更有別於廿廿之前見慣的繁華與熱鬧,冷寂中透著些蕭索,但卻也已然是炊煙裊裊,不乏煙火氣息。廿廿顧不得看這許多,只一門心思地向雙福居奔去。自廿廿失蹤之後,朱瞻圻早就撤了這裡的守衛。而如今天色尚早,店家與客人都還未起,整個客店都靜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