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展顏一笑:“那我以後真是要兢兢業業當一位好皇帝了,不然倒是讓廿廿姑娘失望了。”
廿廿道:“天哥說過,自古明君仁愛總是要放在第一位的。那日廿廿見雍熙公子在亂軍之中救了那蒙古小孩兒,便知你定有大愛之心。”
朱瞻基喝了一口酒,望了望窗欞外的明月,若有所思地道:“我自小便跟著祖父征戰沙場,見多了兩軍對陣的血流成河,也見多了雙方百姓的流離失所。一將功成萬骨枯,兩國征戰,不論孰勝孰負,最終受苦的總是百姓。即使不生活在邊境,內地的百姓也還要繳納賦稅糧餉,送家裡的父親或者兒子上戰場,而這一去,更不知何時能夠回來。家裡沒有了壯勞力種田,只能依靠留守的女人,有些人家的田說不定就荒廢了。糧食交不上,肚子也吃不飽,有些人就會背井離鄉地逃難,而這種人越多,湊在一起的話越可能會生事,大元就是這樣亡的。所以我想著如若我真正執掌了朝政,定會與蒙古休戰,再開互市……”朱瞻基只顧得自己說的興起,忽地一瞥廿廿,卻見她幽幽地望著窗外,不由地住了嘴,心中暗忖道:“她一個小姑娘,怎會耐心聽我說這些,卻是我話多了……”心中想著,衝廿廿溫和地一笑,說道:“我說的這些社稷之事,姑娘聽了定覺得無趣得緊吧。”
“民為邦本,本固邦寧。這句話就是雍熙公子剛剛說的意思吧。”廿廿轉過頭來,對著朱瞻基淡然一笑,“我自然不會覺得無趣,只是在想著天哥也曾說過這樣的話,就是我剛剛說的那句。用在這裡不知是對也不對?”
朱瞻基心下歡喜,說道:“自然是對的。這八個字自古就被歷代帝王放在嘴上,可真正做到的又能有幾個?”
廿廿笑笑,“廿廿相信雍熙公子一定能做到。”那語氣中的信任,那笑容中的真摯,讓朱瞻基只覺得心頭一熱。
“在憶梅山莊,以前天哥讀書時我總會在旁邊陪著他,或者畫畫,或者摺紙,或者做風箏,又或者給他搗亂……”廿廿說到這裡嫣然一笑,眼底泛起一陣漣漪,似是回憶起了往日的情景,“所以這些大道理廿廿雖然沒有學過,但日日聽天哥唸書念多了,倒也聽得一知半解。”頓了頓,又道:“天哥還說過,帝王之道,一是要有仁愛之心,二是要有用人之識,三是要有容人之度,四是要有謀斷之智。”
朱瞻基聽了,若有所思地道:“你這個天哥倒真是有些匡扶社稷之才……”
“哈哈,天哥才不想去朝廷做官呢,”廿廿笑道,“天哥一直說自己的性子懶散慣了,到了官場上非要被拘束壞了不可。”廿廿又衝著朱瞻基明眸一笑:“廿廿也是這樣想,天哥平日裡除了喜歡練武和讀書外,還格外喜歡漂亮的女子。我聽說皇帝的後宮都是絕色的美人,萬一哪天天哥把皇帝的嬪妃拐跑了,那可更不得了了……”廿廿天性淳樸,不太曉得人情世故,倒將平日裡同尹天曠開玩笑的話沒遮沒攔地當笑話說了出來。卻不想朱瞻基竟也不著惱,只是微笑地看著廿廿,心中默默想著:“只要拿你來換。”這話卻不說出口。
廿廿說的興起,索性拿了酒壺來到船舷上,只覺一陣清爽的夜風撲面,夾雜著微腥的湖藻的氣息。撩人的夜色中,廿廿粉紫色的衣裙在夜色中翩翩而起,月光下似一隻欲飛的蝶。
“廿廿是第一次坐船呢。”廿廿抱了膝坐在床頭,幽幽地望著墨玉般的一大片湖水,彷彿在自言自語,“從京城到南京這一路,我們都是車馬不停歇,也沒去什麼地方玩過。只是希望能夠早日找到她。”
“姑娘來南京是為了找人?”朱瞻基靜靜地坐在廿廿身旁。
廿廿嘆了一口氣,“我很小的時候便被我娘送去了憶梅山莊,她走後卻再也沒有音信。我現在都該忘記孃親長什麼樣子了。”廿廿說這話時,語氣中的悵惘便如這悽清的夜色一般,讓人感到一陣微涼。
“那這次到南京是否打探到了你孃親的訊息?”朱瞻基不忍看到廿廿傷感的眼神,關切地問。
廿廿搖了搖頭,不再說話。朱瞻基也不忍再問。只靜靜地陪著廿廿看著一幕星光、吹著一襲清風。
“只可惜,天哥不在……”廿廿幽幽地說了一句,不多久微微側了頭靠在朱瞻基肩上,竟是睡著了,烏黑的秀髮散著沁人的馨香……
第二日一早,朱瞻基先是派人打探了憶梅山莊一行人落腳的客棧是雙福居,隨後親自送廿廿來到雙福居不遠處,遠遠地瞧著她走進客棧,才放心走了。
廿廿剛剛踏進客棧門口,卻不想一個人突然跳了出來,衝她大喊道:“廿廿,你終於回來了!”廿廿一懵,仔細一看,卻是素弦。
“素弦,你怎麼在這兒啊?”廿廿問著,隨手拿起桌子上的一隻茶壺倒了點水喝。昨天晚上喝了不少酒,現在她口渴得很。
“你昨天沒被那個矮子怎麼樣吧?”素弦又心疼又著急,“他昨天把你擄去哪兒了?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嘻嘻,我沒事。”廿廿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大口水說道,“那矮子扛著我走了不多遠,便放了我。”
“放了你,你怎麼不回來呢?”素弦又氣又急,“公子回來發現你沒在,都急瘋了,和星遠分頭出去找你了。”
廿廿這下說不出話來了,心中生出幾分愧疚,昨晚光顧著和朱瞻基遊湖談天,竟忘了找人回來報個信兒。“我……”她滴溜滴溜轉了轉黑漆漆的大眼睛,不知該如何解釋,正為難間,忽地只聽門外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店老闆的聲音傳來:“軍爺,小的店裡出了什麼事?勞駕這麼多軍爺興師動眾的?”
廿廿和素弦奇怪,跑到門口去看,只見幾十個官兵披盔戴甲、手執長矛,將雙福居團團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