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曠不欲多管閒事,視而不見般繼續向前走。忽地只聽一個漢人的聲音高聲道:“你們今日便殺了我罷,我大明定會搬師前來,平定你們這些宵小之徒!”這話卻引起那些安南人的一陣笑聲:“你們的大帥王通正與我們的平定王議和結盟,而且送給了平定王好多奇珍異寶,就差下跪求饒了。會因為你一個小小的書生再生戰事?你做夢吧!”說著,眾人又哈哈大笑起來。
尹天曠聽了他們的對話立刻警覺起來,因為,那漢人說話的聲音正是這段時間他最熟悉不過的——說話之人正是李忠。
尹天曠快速飛奔過去,又聽到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卻未聽到李忠哼了一聲。待到近前,只見十幾個安南兵正圍著李忠一人,肆意暴打凌辱。尹天曠也不多廢話,拔出長劍,月光下,只見劍光閃了幾閃,幾個安南兵便瞬間倒下,剩下的幾人見來者不善,紛紛逃走了。
尹天曠也不再去追,蹲下身去檢視李忠的傷勢,翻出隨身帶著的傷藥欲為他包紮。卻只見李忠衝他擺了擺手,虛弱地說道:“不必了,我自知命不久矣,拜託你一件事。”
尹天曠握著李忠的手,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只聽李忠虛弱地說道:“兵敗之後,王通為穩住局勢,假意與黎利議和,暗中卻派我回朝稟告,搬師救援。只是……咳咳……”他說著,劇烈地咳嗽起來,過了好久,才漸漸平復,又繼續道:“我路上遇到了些意外,估計是無法回大明搬救兵了,只求……只求金面大俠能代我面見皇上,請朝廷派兵增援。”
尹天曠聽到這裡,猶疑了一下。他此時早已心灰意冷,不願再摻和這世事紛爭,更不願再和朝廷有什麼瓜葛。但李忠卻又是自己這段時日以來有著生死交情的兄弟,臨死所託,如何能不應?因此,他只遲疑了一下,便又點了點頭。
那李忠欣慰地一笑,忽地仰天大聲吟誦道:“萬里孤城久困時,腹中懷奏請王師。紅塵失路風霜苦,白日懸心天地知!”說完,只覺心事已了,哈哈一笑,便溘然而逝。
只聽到林中飛鳥一陣悽鳴,緊接著撲稜稜翅膀飛走了,空餘一片肅殺與寂寥。
正月十五日,廿廿與朱瞻基大婚。
雖說冊封的是皇貴妃,但禮儀建制與皇后別無二般,冊寶俱全,只是一個頭銜的區別而已。但對於朱瞻基來說,皇后、皇貴妃、甚至只是之前的“廿廿姑娘”,又有什麼區別呢?這些也只是說給其他人聽的而已。但朱瞻基依舊要說給其他人聽,要將自己能決定的最尊榮的一切都給廿廿,因為這就是他對廿廿好的方式。當然,這自然是天下所有女人都求之不得的,但廿廿卻並未放在心上。
冊封皇貴妃是大事,一般都會經過充足準備。朱瞻基卻在廿廿答應之後一個多月後便舉行冊封大典,並非是由於草率,而確實是迫不及待。
這日天色還未破曉,冊封皇貴妃的儀仗隊、樂隊便在奉天殿內列陳待命。內官設皇貴妃受冊位及冊節寶案於宮中,設香案於殿上。
待得天色大亮,正副使及百官魚貫而入。三聲鼓響後,朱瞻基身著吉服來到奉天殿。禮部官奉冊寶,各置於案。樂作,百官向皇帝拜了四拜,樂止。承製官奏發皇貴妃冊寶,承製訖,由中門出,降自中陛,至宣制位,曰“有制”。此時,廿廿頭戴九龍四鳳冠,身著禕衣,由禮官引著緩緩走至殿上,南向而立,又由禮官攙扶著屈膝而跪。承製官站在大殿之上,宣制曰:“朕承天序,欽紹鴻圖。經國之道,正家為本。夫婦之倫,乾坤之義。今冊廿廿為皇貴妃,命卿等持節展禮。”宣畢,將冊寶交於廿廿手中。廿廿雙手接過,叩首謝恩,再由禮官攙扶著緩緩站起。
整個冊封儀式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落在了廿廿身上。廿廿的身世是頗有些傳奇色彩的,再加上朱瞻基的異常寵愛,早已在皇親國戚乃至百官大臣中成為諱莫如深的談資。如今,這些大臣親眼見到廿廿的本人,心中不約而同地都在慨嘆:“怪不得。”
朱瞻基的目光自然也一直纏繞在廿廿身上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經歷過血雨腥風的戰場,也曾被蒙古人擄走命懸一線,他也曾親臨登基大典,威嚴繁華,百官朝賀。但他卻從未像現在一樣激動過,也許是因為過去的種種對於他來說,早已是上天安排好的,無論他願意不願意,喜歡不喜歡,都是命中註定的要接受。而其他東西,只要是他想要的,都無需多言,便早有人爭搶著獻上。只有廿廿,埋在他心裡很久,也是第一次,他需要靠自己的努力,千方百計地才有了今天這場“大婚”。他的內心竟如第一次做新郎一般,激動、欣喜,又萬分期待。
尹天曠牽著一匹瘦馬,經過月餘馬不停蹄的跋涉,這一日終於來到京城。他心中一直記得李忠臨終時的那句詩:紅塵失路風霜苦,白日懸心天地知。這種愚忠,在之前他肯定會覺得可笑。如今,他雖然心中也並不認同,卻會對這份擔當肅然起敬。他從未想過為朝廷,為百姓,他只想為廿廿,為自己。他之前的江湖,無論是崑崙派還是駱駝幫,無論是西域還是中原,都是爭名奪利勾心鬥角,他自己的念頭也只是想在這弱肉強食的江湖中俾睨群雄,為憶梅山莊贏得一席之地而已。他與人交往,都掂量著利益,計算著權謀,從未與誰真心相交,赤城相待。而如今,李忠對他以生死相托,他也第一次為了一個人赴湯蹈火。也許,李忠是他這輩子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兄弟”。雖然,他甚至不知道尹天曠的名字,只是叫他“金面大俠”。
進得京城,眼前處處還是當年熟悉的景緻,只是時隔年餘,早已物是人非。尹天曠牽著那匹瘦馬,朝著紫禁城走去。眼前的光景卻越來越熱鬧。只見處處紅綢飄蕩,張燈結綵,鑼鼓喧天。百姓們都站在街道兩旁,興致勃勃喜氣洋洋地看著熱鬧。
“聽說這次皇上冊封的這位皇貴妃長得似天仙般漂亮。”
“那是自然,也難怪這貴妃的冊封大典,比皇后還要熱鬧隆重。”
“這要是再為皇上生個一男半女,怕這後位便是要換一換了。”
“是呀,這太廟祭祀的禮節是隻有皇后才有的,如今這皇貴妃祭祀太廟,可見這位新人在咱們這位年輕皇帝心中有多金貴。”
…………
百姓們的這些閒談似輕風般撲入尹天曠耳中,可他卻渾不在意。他對皇上娶了誰,長相如何,皇后是誰漠不關心。他心中只是不由回想起那日在南京城臨溪姑娘的紫雲樓與朱瞻基見面時的情景。當時朱瞻基還是太子,年紀輕輕卻在與朱高煦的鬥爭中隱忍多年。他當時便看出這位年輕皇帝的不簡單。相比之下,那個只會殺人鬥狠的朱瞻圻便顯得稚嫩很多。
這些事情雖然只是隔了一年有餘,但如今在尹天曠回想起來,卻彷彿隔世一般。他不願多想,牽著馬向紫禁城方向走去,卻正遇到新冊皇貴妃的儀仗自皇宮向太廟方向而去。而那富麗堂皇的車輦之中,坐的正是廿廿。
兩人相向而行,又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