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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不速之客

仲春花盛,群芳開遍,早鶯爭樹,新燕銜泥。一派生機盎然、萬木榮發的美景。

楊柳山莊,清溪下游的水潭邊,幾株桑樹已是枝繁葉茂。陸秋娘揹著竹簍,吃力地爬上一株桑樹,這桑樹枝杈較多、便於踩踏借力,桑葉也最肥美。

她採了一會,已感覺身後竹簍虛滿,便順著樹枝爬下。接近地面時,卻一腳踏空,整個身體驟然向下跌落!

“嘭!”的一聲,陸秋娘後背著地,竹簍首當其衝,被身體的重量壓癟。桑葉灑了一半,與漸盛的春草混在一起,難以辨識。

陸秋娘躺在草間,大腦有過片刻暈眩,但很快便爬起來,看著癟下的竹簍和滿地桑葉,不禁懊惱太息。

掐指算算,夕兒已跑出去二十一天了。家中的活計並不指望他,但這個不同以往的春天,叫他經歷了平生第一件最難堪的事。而自己作為孃親,又何嘗不曾感同身受?

陸秋娘呆立了一會,才又強打起精神,將癟下的竹簍鼓起,將滿地桑葉撿回、壓實。又換了一株桑樹,繼續吃力地向上爬去……

回到莊裡,遠遠便看見兩道人影,正立在自家院外說話。其中一人最是熟悉,乃是山莊里正關大石,另一人青色襴袍、身形頎長,一時間卻未認出來歷。

到得近前,陸秋娘臉上頓時陰沉下來:“洛長卿,你又來做什麼!我家雖是茅頂陋舍,卻不招待不速之客!”

關大石也是面色微變:“洛軍爺……您不是說,和俺弟妹是故交麼……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未曾提過?”轉過臉去,卻又和氣非常,“秋娘妹子,你看……外客都到門口了,總不好現在便趕人走嘛!若真有誤會,我倒能做箇中人,給你們說合說合……”

陸秋娘面色冷然:“大石哥,此事與你無關。中間隱情,只好改日再與你細說。但眼前這人,卻是心存妄想而來,勞煩大石哥送他出莊!”

洛長卿黯然神傷:“秋娘,我們便不能坐下談一談麼……”回答他的,卻是“砰!”的柴門關閉的聲音。

關大石轉過身,暗暗向洛長卿遞過一個眼神,又伸出右手,做出“請便”的手勢來。

洛長卿無奈,神色愀然地轉過身去,不多時便消失在出莊的一條路徑上。關大石緊隨其後,似乎是要將這來龍去脈徹底搞清。

接近莊口的兩株柳樹時,關大石追上了洛長卿:“洛軍爺,請留步!我有話說。”

見洛長卿停了下來,關大石忙急走幾步、繞到他身前,

“洛軍爺,咱們相識也有十餘年。俺猜這些年你偶然過來,定是有什麼苦衷,卻不曾想到,竟和俺弟妹有些關聯。俺關大石雖是武人、識不得幾個字,但卻看得出,秋娘妹子一定認得你。只是不知你這苦衷,可否據實相告?若不違天地良心,老哥或許能幫襯一二。”

洛長卿見事有轉機,黯淡星眸重又亮起:“大石兄!愚弟先向你告個罪,我其實並非是……洛府行營陪戎副尉,而是洛陽左教坊副使。主要職分,便是在教坊司中教習諸樂。我與秋娘自小便相識……”

他苦悶多年,此時彷彿找到了傾訴之人,話匣一開,便再收不住,

“……前幾次過來,我只是遠遠看一看她,便心滿意足。可是有一回,被她發現了……我知自己所作所為、荒謬絕倫,便不敢再去叨擾。可是思前想後、又是幾年,還是受不住心中煎熬,便來尋她。卻不料她的反應更加決然……”

關大石長嘆一聲:“情之一字,為禍不小!江湖上有傳言那安祿山反叛,便是因為對太真妃有一番不倫之情。所以在大節大義上,能將兒女私情拋擲一旁,才是真英傑、真豪俠!”

洛長卿面色微慚,但很快又抬起頭來:“我對秋娘拳拳之意,天地可鑑!卻也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奈何兵禍突起、陰錯陽差,竟將這段緣分生生錯過……每念及此,便免不了夜半驚夢、炎夏生寒,心神渙散無主,不知自己該如何才好……”

關大石沉默半晌,才想到一個法子:“我雖是莊中里正,卻不大會勸解人。此時倒想起一個人,或許能幫賢弟你開解這道執念。”

洛長卿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雙膝一屈、便要跪倒:“大石兄!愚弟先謝你開導之恩。不知這人是誰?何時便能見到?”

關大石連忙攔下,指了指西面山坡:“那半山之上,有一處草廬。草廬裡住著位胡僧、法號慧朗,平日以化緣為生,與莊裡鄉民多有往來。有些鄉民信佛,都說這僧人佛法高深,最會開解憂愁、化解苦厄。賢弟不妨過去一試。”

洛長卿面色愁苦、猶豫半晌,才拱手道:“大石兄一番好意,不論如何、我也會去拜訪一次。總好過自己心中鬱郁沉沉、不得歸處。”

關大石笑笑,拍了拍他肩膀:“秋娘妹子那邊,近來還是莫再去觸她的黴頭。俺那處茅舍略大些、兒女多不長住,賢弟若不嫌棄,便可過來歇腳暢談。近來愚兄往洛陽城跑動較多,難免遇到不太懂的規矩,還要向賢弟求教。”

洛長卿忙拱手稱謝:“那便叨擾大石兄了!”兩人又聊了些洛陽城的逸聞趣事,洛長卿也暫且按下回去的想法,靜靜在關大石茅舍中住下。

話分兩頭。陸秋娘將柴門“砰”地關上,心中全是憂憤與煩亂:天公作弄,令得自己遭遇兵禍、青春喪夫,偏又留下骨血。如今好不容易將獨子養大,卻因突然的變故、音信全無!自己每天忙碌愁苦,彷彿都沒了意義。這個當口,故人又一意孤行找上門來……

她頹然坐在木桌前,粗繒衫子的廣袖間,雙手正微微顫抖。無意間摸到暗囊中的珠串,便取了出來、雙手開始捻撥,口中誦起模糊的經文。心中翻湧的波瀾,也在這低沉的誦經聲裡,逐漸平息下來。

過得許久,小窗外的天光似乎也暗了下來,不知是要下雨,還是天色已暮。

柴門“吱呀”聲響,一道清瘦身影、穿著不合身的常服,閃了進來:“娘!夕兒回來了。”

陸秋娘手中念珠陡然停下,思緒卻像沒緩過神來。半晌才慢慢抬起頭,看著此時眼前、無比親切的臉,如夢囈般絮叨著:

“回來了……夕兒回來了……好……!我的夕兒,你到底跑哪去了?娘白天晚上地想這件事……怕你出什麼事情,也怕你……自己想不開……為娘便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