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庭院的圍牆上正值忍冬花盛開,花開雙色,一金一銀,似鳳凰對舞,琴瑟和鳴。
雙瑟伸手拂過花枝,她好像早忘了自己只是行山上一株野生的忍冬花,當自由隨性活得肆意,日日臨風飲露,好不自在,何苦在此受人誣陷,平白蒙冤。
求之不得愈為執念,一朝如願又患得患失。過的這般悽苦難捱,這是她追求的道嗎?
“心不喚物,物不至。一念放下,萬般自在。”腦海裡想起頃元的話,雙瑟下定決心,妖女便是妖女,有何認不得?
何苦在他面前裝什麼懸壺濟世與他一同愛蒼生的善心醫者,就算如此也不該是為他。只有我想做便做,絕無為誰而做。
誰怨我誣我,置我於不義,而我,也絕不容忍自己受這般委屈。雙瑟便是想著這些話第二次站在了三清觀的殿前。
“妖女!你還敢回來!”
“哼,有何不敢,我今日便要討回公道。枉稱四海八荒第一道觀,身為觀主竟在背後設局誣陷。”
“一派胡言,許攸一心向道受你矇蔽險些誤入歧途,我等揭露你這妖女的真面目讓他重回正道,而今你這妖女惱羞成怒來這殿前口出狂言,好生大膽!”三清觀主一番話句句將自己所做所為稱為正道,觀中道士紛紛拔劍相向,圍住雙瑟。
“許攸早已當眾人之面,斷髮還衣與你三清觀再無瓜葛,你卻要從中作梗,強行干涉他的選擇!”
“執迷不悟,你當真以為許攸棄道途選了你?”
三清觀主鄙夷一笑,走下臺階正對雙瑟,字字如刀似箭:“先前不過是,你與道同才共容,而一旦有異,兩者相悖,他心裡便也再容不下你。”
雙瑟頓時如墜冰窟,渾身僵直。“若一人都愛不得,何來愛蒼生?”這句原本讓她感動不已生死相隨的話,而今看來,他的歸途終究是為了心中的大義,他的道,他的蒼生。
“許攸,說到底你還是愛蒼生,在我和你的道之間,你從未給過我機會。”那年窗外雪如銀屑亂飛,這句話早便是真,只是雙瑟從來自欺欺人。
三清觀主見雙瑟神色有異,更變本加厲,步步緊逼。
“如今你在他眼裡早成了心懷仇怨,害人性命的妖邪,同千千萬萬死在他劍下的妖孽一樣,賤如螻蟻,死不足惜。”雙瑟猛地抬頭,眼裡流出血淚,飛身上前一手貫穿了觀主的胸膛,頓時血湧如注,遍地殷紅。
殿內眾人見此一擁而上,手中劍紛紛朝雙瑟刺去。
雙瑟一身月白淺黃的衣裙四處濺上血汙,分不清是她的還是死在她手下的道士。她雙目赤紅,眼下兩道血痕觸目驚心,殿前屍橫遍地,一時如同煉獄。
身前忽然一涼,雙瑟低頭,一柄劍赫然刺穿她的身體。
她轉頭,只模糊的見著許攸握著劍柄,而後眼前一片漆紅,只覺得身前好涼又好像好痛,比從前心疾的更痛上萬分。
許攸拔出劍,雙瑟轉過身單膝跪地支撐著身體。
“死在你手裡,也算善始善終。”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方婠是誰?歲歲又是誰?”許攸聲音顫抖,他回觀以後就知道了觀主背後的伎倆,但他仍想不通雙瑟為什麼要殺了趙夫人方婠,還有,吾兒歲歲作何解釋?
如今看著遍地屍首,血染一片。終究釀成大錯,再也回不去了。
“不重要了,咳……”雙瑟咳出一口血來,她笑了笑,滿是花開荼蘼的悲哀。
“因你生,因你死,這生生世世我不欠你了。”
“不,你是妖怎麼會那麼輕易死,告訴我為什麼?!”許攸丟下劍,抱住雙瑟。
如今只剩下悔不當初,許攸心裡想短暫的放下那些刻在他骨子裡的蒼生大義,陪在她身邊,便是做個替身又如何?
許攸從前就問過雙瑟,為何在他身邊默默陪伴了兩年。雙瑟躊躇片刻只看著他的臉道出一句“似是故人來”,許攸從那時起便盡心對雙瑟好,想讓自己的分量超越盤踞在她心裡的那位故人。
直到她手刃方婠言為兒歲歲報仇,許攸心中悵然若失,蒼生大義又佔了上風,再見她站在血泊之中,屠門三清觀,許攸手中的劍便刺了出去——可,她一回頭許攸就後悔了。
“終究如此,過了,錯了,又錯過。”
生生世世的錯過,便是如此情深緣淺。
第一世的錯過是過了,第二世是錯了,第三世,是真的錯過了,再無挽回的可能了。
雙瑟至此才明白,她與許攸的道一開始就不可相容,他註定要得道,要為蒼生。何苦來哉,耗費千年求這一份飄忽不定的愛。
雙瑟費力的睜開眼睛,透過一抹猩紅的薄霧,看著這張她愛了數千年的臉,釋然一笑。
“許攸,我寧願自己從未遇見過你,你好好愛你的蒼生……我愛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