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之前的談判專家沒有用,遇見這種老江湖,還精通心理學,真的是束手無策。
簡淵故作不知,說道:“是啊,我就說我不行,結果非要我來。”
“你倒是坦誠,這樣,我們聊聊。”李教授露出了笑容,說道:“要不然你靠近一點,坐過來,我們聊聊天。人生的最後時刻陪在我身邊的,居然是這樣一個年輕人。這樣的人生際遇啊,讓我忽然有了些感慨。我們聊聊吧。”
簡淵微微往前一探身,卻馬上抬頭,此時再看向李教授的眼睛,哪裡還有半分剛剛的慈祥?分明全都是戾氣!
“真當我是傻瓜呢?”簡淵笑了。
李教授剛剛都打算伸手了,反正要死了,拉一個墊背的也不錯。之前談判專家都是老頭子沒意思,看到簡淵這麼年輕,他壞心思起來了。可是簡淵早就看穿他的把戲。
一句話無意識的重複三遍,那就是假話。
剛剛李教授看似慈祥,其實卻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躊躇滿志,他在計劃什麼?而且嘴裡還是把“我們聊聊”這四個字反覆說了三遍,這肯定是假話。
只不過到了這個時候,李教授自己也不穩健了,忘了這件事。
簡淵笑道:“一個研究心理學的,說話做事卻漏洞百出,暴露了自己的目的,看來李教授的水平也一般。”
“你......”李教授很驚訝,隨後又沉默下來,說道:“果然是個有本事的人,我小看你了。算了,那你回去吧。我今天是必須死了。”
簡淵淡淡的說道:“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此時此刻沒有人在乎你內心多邪惡,哪怕你是殺人如麻的罪犯,但是當你站在天台這一刻,我也得把你救下來。因為我現在代表的,是警方。”
“看的真通透。可是你現在還能說服我嗎?”李教授冷笑:“心理學上有很多說服其他人的經典案例,但無一例外,但是在別人不知道目的情況下完成的。也就是說,當我知道你的最終目的就是想救我下來的時候,那麼不管你做出什麼樣的勸慰、或者是想出什麼樣的辦法,只要我從結果論上看,都能一眼看穿。”
“確實。”簡淵點點頭:“就像是一個迷宮,從起點進去闖關其實很難,但是如果從終點往起點走,就會非常簡單。因為很多迷糊的錯路,都是站在起點的立場上設計的。”
李教授問道:“所以你打算怎麼勸我?”
簡淵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看。”
“看什麼?”
“看,我正在想辦法。”簡淵說道:“算了,等待看吧,萬一有奇蹟呢?”
“可笑啊......”李教授嘆了口氣,說道:“我也等等,坐累了,就跳下去。”
簡淵說道:“你不是不見你家裡人嗎?”
“我沒說等他們,我沒有等人,我誰都不等。”李教授冷哼道:“我就是想在這坐會,我意已決,肯定要死了。我什麼都不在乎了,只是想等會再死。”
簡淵說道:“說實話,這麼高,挺冷的。你要是跳下去,我就能回去了。”
“閉嘴,你怎麼話這麼多?不用你催,我一會就跳下去。我現在就是想等等,不行嗎?”李教授說道:“漫無目的去等,怎麼了?你閉嘴!”
簡淵恍然:“哦,就像是年輕人不願意睡覺一樣,到了晚上,明明什麼事都沒有了,可就是不想睡覺。也不知道在等什麼,但就是想等等。是這個意思吧。”
李教授說道:“差不多吧。”
簡淵側過頭,忽然想起剛剛和微微在一起的時候,說過的那些話。
如果是一個壞人,那麼除非真的是極少數的反社會人格精神病,否則他們都會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讓自己做壞事心安理得的理由。
比如殺人是為了緩解人口壓力,比如爆炸是為了藝術效果,別管多離譜,只要你自己信了就行。這就是壞人心安理得的辦法,人都需要這麼一個寄託。
而現在李教授的情況,大概就是這種。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想死了,但是他現在這麼漫無目的等待,其實就是展露出一種茫然的心情。
所以,李教授在等的是什麼呢?簡淵分析了一下,覺得應該是一種......靈魂上的歸屬感。
一個家庭美滿的人,事業也不錯,雖然沒有到業內頂尖,但也算是個精英人士了。警方資料上又現實他沒有任何債務問題,也沒有什麼難處。那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思想上的東西了。
人活著,就必須有個立場和歸屬,這是群體性智慧生物本能的需要,是人性的安全感之一。
但這種安全感,不是宗教,不是信仰,也不是知識。所以像是李教授這樣的人無法懺悔,因為他很聰明,太聰明瞭。他真正需要的是,是他本身靈魂存在的意義。
這樣的感覺太抽象了,但實際上這就是階層的差距。為了生活奔波勞累的普羅大眾,是無法理解為什麼有的人失去了理想就要死要活。而這些為理想、夢想、歸屬感要死要活的人,也不能理解為什麼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人都這麼庸俗,為了錢而煩惱。
事實上,如果為了生活奔波勞累的普羅大眾在不缺錢之後,也會陷入到人生意義、夢想理想、歸屬感這樣的苦惱之中。
簡淵忽然有了辦法,他說道:“德國女政治學家漢娜·阿倫特有一句話我特別喜歡,你是研究心理學的,也應該也知道吧?”
李教授說道:“除非經由記憶之路,人不能抵達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