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張越卻始終沒有開腔,直到李龍拍案而起幾乎把手指點到了喻良的鼻子上,他這才輕輕咳嗽了一聲。見李龍悻悻坐下,喻良滿臉冷笑,他這才出口說道:“兩位身居三司要職,何必因為外人一面之詞針鋒相對?我今天相請二位,除了賑濟之事,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和你們通個氣。就在我剛剛來之前,才去市舶公館去見了秦懷謹,他很是爽快地交出了剩餘的錢財和之前與他有涉的官員名單,請兩位瞧一瞧。”
一聽這話,原本翹足而坐的兩人一下子都愣住了。眼見張越遞來了兩張紙,兩人迅速伸手各抓了一張,發現手中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們仍是飛快掃了一眼,旋即又冷冷地和對方交換了過來。待到一目十行看完了上頭寫的東西,兩人頓時面如死灰。
完了,他派人去讓那個富商交出秦懷謹隱藏在那兒的五千兩金子,事情不成便索性派人又是恐嚇又是威脅,結果之前那富商果然忍氣吞聲派人送來了兩千兩金子,敢情他根本是敲詐錯了人。那樣一筆錢,人家若是上告……秦懷謹想到這裡,忍不住狠狠抓住了扶手。
糟了,他已經把秦懷謹所供述收受賄賂以及與人販勾結私將人口出境的官員名單記錄了下來,更是和那位同樣立功心切的巡按御史約定聯手,這會兒人家興許已經開始拜發摺子了!喻良已經是又悔又恨,兩隻手神經質地死死絞在了一塊。他想的只是在仕途上再進一步,之後回京能夠進入都察院,可如今若是事發,他別說前途,恐怕會淪落成過街老鼠!
“那個該死的老閹貨!”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在心裡狠狠罵了一句,隨即全都看向了張越。喻良究竟是文官,一想到張越偏選在此時揭開此事,應該絕不是為了落井下石,於是,生出了一絲希望的他忙問道:“張大人,秦懷謹所供之事……都查實了麼?”
“他所藏的那些金銀財寶我已經命他的那個管家帶人過去,已經查實,而他所供的那些貪贓官員,好在有李提舉願意配合,況且都留下了真憑實據,應該不會有多少出入。”
已經查實這四個字給了兩人重重一擊,一時間,李龍和喻良竟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然而,就在這時候,張越卻詞鋒一轉道:“秦懷謹交待了這些之後便惡狠狠地說他就是死了,也不讓害他的人好過,我一個不小心,險些被他仰藥自裁。因事關重大,我已經讓人封了市舶公館。之後問了兩位那些侍僕,這就立刻匆匆趕了過來。秦懷謹為人狡猾,兩位派人監視他,恐怕一個不好反而為他所趁。所以,趁著今日設宴答謝二位當初的幫忙,恕我問一句,他可向二位提供過什麼不盡不實的訊息?”
這不盡不實四個字頓時激起了兩人的火氣,但都是大半輩子混官場的人,兩人也不想輕易為人所趁,因此都是含含糊糊矇混了過去。一頓飯吃完,張越送他們下樓的時候,卻只見門口有人飛一般地馳來,旋即滾鞍下馬上前拱手道:“大人,京師送來八百里加急文書。事出緊急,小的立馬送了過來。”
張越接過來掃了一眼,便注意到旁邊兩人全都露出了極其注意的表情,便笑著說:“是內閣擬書,道是隻需看住秦懷謹,候新任提督市舶司太監張公公到了,由他主理審問,三司不用再過問。這樣看來,我今天去的那一趟實在是多事了。說起來,要不是一個富商前來陳情,道是有人構陷他私藏了秦公公五千兩黃金,他因受不住恐嚇送了兩千兩,我也不會去市舶公館。如今我已經吩咐他在別的安全地方住下,等事情核實之後再說。”
張越說已經定下由張謙上任之後主理此案,李龍和喻良就已經勃然色變,待聽到最後一句話,李龍更是紫漲了麵皮,那藏在官袍中的拳頭不禁死死攥緊了。而喻良斜睨了他一眼,雖有些幸災樂禍,可想到自己那檔子事,看熱鬧的心思立時無影無蹤。
打消了猶豫之心的喻良立刻陪笑道:“三司衙門原本就該通力合作,若是張大人有什麼差遣,我這裡自不在話下,定然全力協助。”
李龍能夠在武官上當出文官的意頭,自然也不是笨蛋,此時立時醒悟到聽說張謙和張家很有些不清不楚的關聯,他要想把之前的事情擼平了,必定得有張越的配合,因此也跟著點頭道:“張大人有話儘管吩咐,我也絕無二話。”
因見兩人口中說著這話,腳下都躑躅不前,分明是等自己開口,張越便笑著抬了抬手請大家重回樓上。等到坐下之後,他便直截了當地開口說:“大水之後,因夏稅之事,藩司已經是焦頭爛額,兼且又要安撫賑災,又要調派軍糧,錢糧上實在是捉襟見肘,想請都司出力一二,李大人放心,到時候決計不會虧空。至於秦懷謹所吐露的那些官員,這事情牽扯太廣,少不得也得臬司出力配合。”
兩人聽著聽著全都愣住了。此時此刻,誰都不想原以為的壞事一下子變成了好事。李龍雖將信將疑,卻覺得張越不至於空口說白話。而喻良更不用說,如此不用失信於那個位不高權卻大的巡按御史。思來想去都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兩人連忙都點了點頭。
“張大人所說極是,按察司本就主管刑名糾劾,我自然一定盡力。”
“此計大善!誰都有悲天憫人之心,但如張大人這般設想周到的,天下也是難尋。”
見兩人表明態度,張越留下他們商量了好一陣子,這才起身送客。等人走了,他方才取出了之前那封信。信是內閣大臣楊士奇寫的,只卻不是公函而是私文,內容和他之前說的大同小異,只末尾卻有極其重要的一句話。
“朝中大臣或雲張元節每至一地必磨刀霍霍,初至廣東必懷激進之心,帝不聽,又有部院大臣言於宮中皇太后。惟願爾謹記慎字,勿讓人有可趁之機。”
這話的意思很簡單,無非是不想廣東再鬧得無數人頭落地。他也想一團和氣,但若是別人死命和他過不去,那也就休怪他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