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象這個肩負著天下命運的男人此刻居然如嬰兒一般輕,秀家抱著秀長小心勻速的想著前殿而去,在秀家身後跟著的是尚在哭泣的智雲院、興俊尼和菊姬等人。
等秀家回到前殿的時候,蒲生氏鄉已經換成一身朝服返回,此刻的他正襟危坐在御座之下第一個位置,那個位置在元服儀式的時候非常重要,乃是烏帽子親的才能座的地方。
秀家將秀長緩緩的放在御座之上本想離開,卻發現秀長的身子根本支撐不住他坐起來,秀家只能座在秀長身後,讓他的身體靠著自己的身子上觀看自己兒子虎松的元服儀式。
儘管早已聽聞內大臣豐臣秀長的身體日漸嚴重,但是秀長大部分的時間不是在自己藩邸就是在大和泡溫泉,眾人很少有能將他的時候。
直到此刻看到宛如枯骨的秀長模樣,在場的眾人無一不倒吸了一口涼氣。再看向秀長躺在秀家懷中那奇怪的模樣,在場的眾人心中對秀長的身體狀況也大致有數。
“開始吧”秀長對著秀家小聲說道,隨後又看向下首的蒲生氏鄉向其表示感謝“等下就麻煩蒲生參議了。”
蒲生氏鄉相視無言,僅僅是默默的點了頭便開始了這場看似隆重卻處處透露著簡陋的儀式。
眾人原本聽聞岐阜家要給兒子虎松完成元服儀式,一開始還不相信,畢竟哪裡有在深夜舉行元服的道理。
但是看到秀長等人的衣著,起身為虎松更換烏帽子的蒲生氏鄉,心中不免唏噓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虎松則是在乳母生駒氏的安撫下,老實的被蒲生氏鄉整理好髮髻帶上了烏帽子。
很難想象一個武士的成人禮需要一個乳母的參與才能走下來,可這就是當下岐阜家面臨的問題。
帶上烏帽子之後便是賜名,作為執禮官的橫浜一庵向其請示岐阜家繼承人的通稱和通字,見秀長遲遲不給會用,岐阜家家臣齊齊發聲道“請主公賜名。”
其實這個時候的秀長已是油盡燈枯,他強撐著自己看完虎松待烏帽子的儀式,在秀家的耳邊輕輕說道“以後...就麻煩你了啊,八郎,謝謝你...幫我完成最後的願望。
以後沒有我的日子,你們兄弟三人...當...互相扶持,輔左兄長安定...安定天下啊。”
聽到秀長的話語,從小和秀長關係最好的秀家此刻早已泣不成聲,只是眼下場合太過特殊,他只能抑制住自己的哭腔,讓淚水不自覺的從眼眶中流出。
“小...小一郎秀久”直到下面家臣再次呼喚的秀長輕聲喚出虎松新的名諱。
這個躺在秀家懷中的枯瘦老者,似乎爆發出極強的力量,他勐地從秀家懷中坐起,用盡最後的生命力對著下面高聲呼喊道“今後...他便喚作豐臣小一郎秀久!”
說完好似耗盡了渾身最後的一番力氣,綿軟無力的再次倒回到秀家的懷中。
一旁的家臣聽到這個名諱,連忙將其謄寫在紙上展示給在場參禮的諸位賓客查閱。
見到自己的家主嗣子已經元服,岐阜家的家臣自然面向虎松...不,現在應該稱呼其為秀久的男人行禮,不僅是恭賀虎松元服,更重要的是恭賀岐阜家有了正式的繼承人。
在眾人的山呼之中,秀久似乎還有些害怕,張口便喚起乳母生駒氏的名諱,想要從一個女人這裡尋找慰藉。
秀久在元服禮這麼莊重的場合,搞出這樣的舉動很容易被家臣視為不吉,家中重臣看到此情此景無不皺起了眉頭,有的人將目光看向了坐在上首的秀長,想要讓他出聲管教一下。
但是眼下的秀長卻已經沒有經歷去管他了。
秀家已經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握住秀家手的秀長的手力量正在快速消失。自己的跨間感到一絲溼噠噠的感覺,秀家不用多想便知道這定是秀長又一次尿失禁了。
似乎是為自己在這時候流尿感到羞愧,秀長微微抬頭看向秀家輕聲囑咐道“八郎...別讓我在這裡...在這裡...”
儘管秀長的話沒有說完,但是秀家已經理解了秀長的意思。
“全場肅靜,家主退場!”秀家發聲打斷了下面因為秀久奇葩行為引起了竊竊私語,聽到秀長要退場的眾人紛紛低下了高昂的頭顱。
秀家再一次將秀長抱起,趁著眾人伏地的空隙示意家臣替換此前自己和秀長端坐的榻墊。
還沒踏出幾步,就聽到秀長在秀家懷中輕聲呢喃道“好黑啊,八郎...”
幾乎是在秀家剛剛走出正廳的時候,秀長虛無的吐出最後一口氣息,手臂不自覺的隨著重力垂下。
這一切感覺自然逃不脫秀家的感覺,他很清楚懷中這個過去和藹可親的長者,終於在今日與自己、與天下告別。
這個時候的秀家內心早已被痛苦包裹,可是他才剛剛踏出正廳,後面有這麼多人看著,他得給秀長留一個體面。
秀家一邊流著淚水,一邊將秀長抱回此前的病榻,等到秀家將秀長抱回病榻安放好他的遺體之後,秀家再也按捺不出內心的情緒,一把撲到在秀長的懷中哭成了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