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順著聲音看了過去,只見一名身高八尺,壯似熊羆,全副武裝的將官,正向樓上奔來,一路小跑,把身上的甲片葉子都碰得叮噹作響,可是這樓梯卻幾乎沒有發出一點響聲,彷彿此人走路不著地似的,天狼的臉色微微一變,來人顯然身負上乘輕功,會是誰呢?
正思索間,這名將官已經到了樓上,只見他年約四十左右,膚色略黑,目如朗星,劍眉入鬢,一臉的虯髯似鋼針一樣挺立,高鼻闊口,氣勢凜然,頭戴純銅頭盔,紅色的盔纓似燃燒的烈火一般,胸前的一隻猛獸獅子頭不怒自威,端地是條鐵塔般的漢子。
這人上來之後,目光也落到了天狼的身上,今天天狼沒有用縮骨之術,壯碩的身材一顯無疑,雖然一副商人打扮,但實在是沒有幾份商人的氣質,也難怪剛才只要一亮錦衣衛的身份,就嚇得何其昌等人抱頭鼠躥。
那名將官沉聲問道:“你是何人,怎麼會和徐先生在一起?”他迅速地看了一眼現場,明顯剛剛有過比較激烈的衝突,尤其是那張給天狼生生拍成碎木粉的桌子,他的臉色微微一變,這份內力確實驚世駭俗,非頂級高手不可,他的眉毛一動,“這張桌子也是閣下拍碎的嗎?”
徐文長微微一笑:“俞將軍,今天怎麼會是你親自過來接我?不是戚將軍當值的嗎?”
天狼一下子反應了過來,對著那句將官說道:“閣下可是新任寧臺參將的俞大猷將軍?”
那將官點了點頭,先是對徐文長說道:“先生不在,最近倭寇頻繁出沒,又有錦衣衛來杭州,部堂大人擔心您的安全,派了營中眾將帶兵分頭尋找,戚將軍和譚參軍他們都在別處,末將正好尋到這裡。”
他對著徐先長說話,可是那炯炯的目光還是沒有移開天狼的臉:“本將正是俞大猷,壯士看起來氣度不凡,莫非是新來杭州的錦衣衛副總指揮使天狼?”
天狼哈哈一笑,他沒有想到自己人沒來杭州,訊息倒先不脛而走了,也不知道胡宗憲是作何考慮才把這訊息放開,他對著俞大猷拱手行了個禮:“正是在下,俞將軍,你我都是軍人,就不用這麼多客套了,久聞俞將軍當世良將,武功更是蓋世,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俞大猷也跟著大笑起來:“天狼大名,早已經隨著大破白蓮教,獨闖蒙古營的事蹟名傳天下,只恨當時俞某不在,不然一定會與你並肩殺敵,方不負男兒來此世上一遭!”言罷,兩人相視大笑,英雄相惜之意,溢於言表。
徐文長對俞大猷說道:“這幾天我在城中四處尋訪天狼,他人既然已經到了,又不肯直接來見胡部堂,想必是先想暗察一番,所以我想在他見胡部堂之前,先見他一面,還好,功夫不負有心人,今天讓我在這裡碰到了。”
俞大猷點了點頭,看著滿地的狼藉,又是一皺眉頭:“剛才我來時看到何其昌帶著人匆匆離開,難道你們是在這裡起了衝突?”
徐文長微微一笑:“正好用這位何衙內來試探一下天狼,果然,天狼還是俠義心腸,路見不平就出手,哈哈。”
天狼的心中一陣慚愧,按說錦衣衛密探時應該泰山崩於面前而不改色,絕對不能暴露自己行藏的,今天自己還是控制不住情緒,貿然出手,想到這裡,他的臉色微微一紅。
俞大猷笑著拍了拍天狼的肩膀:“天狼老弟,其實這沒什麼,你若真的是一般的錦衣衛那樣冷酷無情,我也不願意與你結交了。徐先生不惜挨那惡少一頓拳腳來試你,想必是有要事跟你商量,你們先談,我且在樓下守著。”
徐文長與俞大猷對視一眼,心意相通,一切盡在不言中,而天狼也想到徐文長作為胡宗憲的頭號軍師,在這裡等自己,只怕也是有些事情要先試探一下自己,畢竟自己的錦衣衛身份敏感,見到胡宗憲後有些話就不好多說了,於是他也點了點頭,與徐文長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而俞大猷則轉身下樓,帶著一群士兵們守在了樓外。
徐文長看著天狼,正色道:“天狼,你可知我為何一定要在你見胡部堂之前要見你一面?”
天狼“唔”了一聲:“是不是有什麼不太方便在胡總督那裡說的話,或者有什麼想要提前知道的事情,需要在此先跟在下說?”
徐文長點了點頭:“不錯,雖然跟閣下是初次見面,但是閣下的威名早已經傳遍大江南北,我在東南也聽說過你的事蹟,覺得你和一般的錦衣衛不一樣,心中有家國,有大義,可以為此付出生命,所以才想和閣下敞開心肺地談一談。”
天狼不動聲色,淡淡地“哦”了一聲:“在下只不過是一個武林人士,機緣巧合才蒙錦衣衛總指揮使陸大人看得起,加入了錦衣衛,並不想著榮華富貴,只想著身為男兒,當上報國家,下保黎民,方才對得起自己一身所學,徐先生身為文人,卻也有一腔報國之志,這才是天狼所佩服的,您若是想問什麼,天狼職責許可權之內,當知無不言。”
徐文長的眼中神光一閃:“天狼,我可以先問一下,你這次來浙江,為什麼不直接先找胡部堂報道,而是要易容微服查訪呢?”
天狼平靜地回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在下來這裡之前,也從不同的人那裡聽到了不同的對胡部堂的說法,所以在下決定在找到胡部堂之前,先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這杭州城的情況,這裡畢竟是抗倭的第一線,這裡的情況也能多少反映出一些事情的端倪來。”
徐文長的臉色變得凝重:“看來這結果不讓你滿意啊。”
天狼點了點頭:“只怕徐兄也不可能高興得起來吧,倭寇還在四處肆虐,去年宗禮將軍剛剛戰死,東南的情況非常嚴峻,可這城中卻沒有一點緊張的氣氛,到處都是歌舞昇平,紙醉金迷,甚至還有象何其昌這樣的惡少衙內橫行不法,恕在下直言,在下看不到這座城市有整軍備戰,跟倭寇決一死戰的態度。”
徐文長嘆了口氣:“我不知閣下的大名,只能稱你為天狼兄了,其實兩年多前在下剛加入胡部堂的軍府時,也跟閣下一樣又氣又疑,甚至誤會了部堂大人,以為他跟其他的嚴黨官員一樣,尸位素餐,只圖搜刮,可是我見了胡部堂後,才知道他的苦衷,天狼兄,可能你有些誤會胡部堂堂了。”
天狼“哦”了一聲,不動聲色地說道:“那願聞其詳。”
徐文長正色道:“這東南不僅是抗倭的前沿,更是朝廷的賦稅重地,每年朝廷的收入四千多萬兩,有近一半是來自這東南三省,而絲綢和茶葉貿易又佔了我東南三省稅收的一半以上,平倭是大事,但保證東南的繁榮和賦稅,則是比j剿滅沿海倭寇更重要的大事,事關我大明根本,不可因噎而廢食。”
“如果杭州城裡也是一片肅殺之氣,如臨大敵,對過往的商人嚴加盤查,那這裡的貿易就會大受影響,你看看這杭州城內,一半的商人都是來自於海外,有來自西域的,更有許多來自於南洋,絲綢賣到他們的國家,價格能漲上二十倍都不止,端地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可如果我們在這裡設卡盤查,這些商人只怕都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