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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長生(四)

受長生四)

“師父,您還教過我。”李玄乙抬頭,眼明如炬,“沒有無解之局。”

那眼神燎痛了賀如嶽,令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這是人的本能反應,對未知危險自然地規避。

李玄乙手中離塵刀往下一刺,撞出清脆的金石碰撞聲,刀尖穩穩抵在地面,支撐起這具還在流血的搖晃的身體。

“我們之中,耗盡了靈力的……”李玄乙抬手撫上耳側的飛鳥掛飾,一縷漂亮的翠綠色如煙如霧鑽入她手心,“是您。”

她攤開五指,掌心正是一個猶如蠶繭的東西,外殼薄如蟬翼,內裡正盤繞著一團湧動的木靈力——她離開碧虛城前,向謝行雲借的一條退路。李玄乙捏碎那枚蠶繭,霎時薄殼化作齏粉,木靈力在她指間環繞,最後沒入她的丹田與自身的冰靈力纏在一處。

生生不息,綿綿不絕。

無量殿內門功法,春風吹又生——發動。

李玄乙周身的冰靈力如潮水般瘋狂暴漲,賀如嶽召喚的狂風,終於在這片暴風雨前的汪洋上掀起了巨浪,可立在潮頭的人,俯視著控住勝局的人變成了李玄乙。而在這鋪天蓋地的氣勢面前,他即將被這巨浪吞噬,抱著殊死的決心開始的一切,足夠可怖到避無可避的一切。

賀如嶽心中的畏懼卻在此刻,在這排山倒海的陣仗前蕩然無存了,他朗聲大笑著又退兩步,“今日倒是我的學生給我上了一課,……劍來!”

空氣抖動著,一聲鳥鳴刺入大殿,眼前直直穿過一道寒光。李玄乙定睛一看,那柄鋒光銳凜、寒意逼人的長劍已握入賀如嶽手中,倘若仔細去看劍身上的紋路,可以看見隱匿其中的血光。這把劍她再熟悉不過,在與銀紅無數次的回溯中,這把劍在現實與虛幻的破碎裡,無數次貫穿了今宵年幼的身軀。

這把劍在賀如嶽的手裡為了清路又殺過幾個人呢?分明通體是聖潔而高不可攀的銀色,可那分若隱若現的殷紅卻好似渾然天成。

賀如嶽長劍一指,全身靈力凝於劍身,背後驟然站起龐大的三頭六臂佛面靈體,長劍的靈則分作六份,成了六臂佛手中的六把短劍。靈體周身浮動著褐色的光輝,如塵如土,黃沙彌漫。

“李玄乙,我們到這裡,就是要贏。”賀如嶽開口,身後靈體也與之同聲,三面三口,渾厚的聲音疊在一處,像石窟中傳來的佛音。

長劍一揮,六臂同動,六道劍勢齊齊殺來,李玄乙手中扣出一道禦訣,正與這攻擊撞在一處。靈力相沖,震天動地,將李玄乙渾身靈力逼出她的身體。異光直刺天際,把將昏的天色一瞬照成明如白晝,而後靈力盤旋凝聚,逐漸凝出一個人形。靈體蜷縮著,環抱著自己的膝蓋,周身衣袂飄飄,似乎還在沉睡。

賀如嶽心知自己在靈力上確落下風,事不宜遲,倘若李玄乙靈體成型,勢必棘手。他手中長劍已高高揚起,可那一劍卻沒能斬下。他看見李玄乙的外顯靈體緩緩抬起臉來——竟是李衍的面容。他從沒見過這般情形,九十年間,穹玄寥寥幾位化神境都在他面前展露過外顯靈體。通常而言,外顯靈體都會是神明的形貌,意味著就此借神之力庇佑自己。

而李玄乙,她是她自己的庇佑,她是她自己的神明。

便是這一愣神,被李玄乙捉住破綻,外顯靈體徹底成型,巨浪已卷至最高處,緊接著便是往下沖壓,席捲所有的阻礙。離塵、破神、種玉三把刀浮在她身側,但見李玄乙心口一道亮光閃過,四處光輝凝在一處,化作靈體手中長劍直直向賀如嶽的靈體刺去。

賀如嶽本能抬手,六臂往前一擋想要抵下這一擊,可那防禦在這攻勢前不堪一擊,長劍寸寸深入,最後破開這盾洞穿了賀如嶽的靈體。時間在這一剎那停滯,那三頭六臂佛靈僵直的軀體凝結成冰,而後“砰”的一聲巨響,龐然巨物坍塌崩碎。賀如嶽捂住胸口,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腿下不穩跌倒在地,正勉強倚在那茶案邊。

他遲來地感到疲倦,人總是貪心的,活了一輩子不夠還要索求下輩子,求無止境。在穹玄數年,他也真恍惚過將自己當作神明,想自己將如此下去,真做了長生不老的仙人。可歲月漫長,信仰與現實把他高高吊起,如受油烹,此刻走到終局,反而是解脫。

賀如嶽抬頭去看,李玄乙的靈體怒目圓睜。正如曾經他會感到年輕生命對希望的狂熱,此時他並不敢直視這樣的憤怒。明明是沒了記憶再活一次的人,為什麼最後還是找到了自己原來的道路,堅定無悔地走到這裡。他希望李衍能告訴自己答案,可又覺得寧願永遠也不要知道,在這純粹的心境面前,那些陰私讓人羞愧。

李玄乙從憤怒中掙出來,喘息著靈力倒灌回體內,連帶著靈體一併收起。大殿內垂簾紋絲不動,一片寂靜,彷彿剛才並沒有什麼事發生。她看著賀如嶽因血飛濺而狼狽不堪的衣袍,意識到勝利的判槌已經落下。

賀如嶽嘆息道:“可惜啊,當日沒有殺了你。”

李玄乙怔住,“哪一日?”

賀如嶽笑著搖了搖頭,“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小燕。”

久到他把那段記憶當作一句荒謬的預言,卻沒有想到那是命運暗中的判詞。

“李衍,小燕,今日…你出師了。”賀如嶽說著,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而後身體往前一傾,嘔出一地鮮血,“我沒有什麼需要再教你的。”

紅色刺痛了李玄乙的眼睛,她兩步上前,跪倒在賀如嶽身邊,看著他的身體像被紮破的布口袋般,機能水一樣地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