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裡,安妮眼神複雜看向埋頭修理書桌的秦烈,欲言又止,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世上怎會有如此荒唐之事,尊重敬愛了二十九年的院長,竟然是親生母親,驚訝程度不亞於太陽打西邊出來。
秦烈又拿起一顆釘子,放在合適位置,舉起錘子敲下去。
注視著那一下一下地敲擊,安妮突然模糊眼眶,直到水滴順著面頰滑落到手背,她恍然回神,忙抬手拭淚。秀眉凝起,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哭,可憐秦烈?還是因發現秘密而恐懼?
餘光瞥見小丫頭異常,秦烈停下動作,轉頭看她,詫異:“哭什麼?”
“灰塵進眼睛了。”撒謊之後,她心虛低頭。
秦烈順著她的視線下移,看到那本筆記,站起身,伸手去拿,“這是什麼?”
安妮反應過來,膝頭筆記已經被拿走,她驚慌失措,跳起來去奪,然而為時已晚,秦烈已然看清內容。那驟然陰沉的臉色,讓她懼怕。
忐忑不安拉拉秦烈的t恤衣擺,她咬著下唇,沒敢吭聲。
秦烈眉頭糾結成一團,顫著手翻到第二頁、第三頁、第四頁… … … 每一頁都記錄著他的成長經歷,以一個母親的視角。以孤兒院工作人員的身份守在自己親生孩子身邊,這比拋棄更加殘忍,他從未想過親生母親一直在身邊。
指骨逐漸用力,抓皺了筆記本。腦子開始隱隱作痛,他快速翻閱著,紙張上每一個文字都透露著隱忍的母愛,卻又無比刺眼。
下頜因為後槽牙的用力而顫抖不止,他丟掉手上那本,抓起十八歲那本。
今天很開心,小烈考上了心儀的大學,我身為母親,為他自豪,也很欣慰他在這種環境下能卓然成長,挺拔如松。有時我很慶幸他沒有被領養走,否則我哪裡有機會親眼目睹他每一個重要時刻。
重要時刻?秦烈唇角噙著一絲嘲諷,快速翻到下一頁。翻看完一本又一本,他的雙肩顫抖不止,身體發冷,如墜冰窟。
人,怎麼可以殘忍到這種程度!
在秦烈翻開二十五歲那一本的時候,秦麗萍從外面走進來,視線落在深褐色筆記本上,表情瞬間僵住,眼淚爭先恐後湧出眼眶,她顫著嘴唇開口:“對不起,我… … 我… … ”
我了半天,她最後只剩泣不成聲。
秦烈閉眼,胸膛起伏不定,攥著筆記本的手,骨節泛白,青筋凸起。
身為局外人,安妮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這種情況她也是第一次遇見,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合適。
秦麗萍腳步虛浮走上前,想拉秦烈手臂,卻被迅速躲開。淚水再次湧出眼眶,她頹然坐在床邊,用力抹去眼淚,沙啞聲音響起:“我對不起你,可我也沒辦法。你還沒出生時,你爸爸就出意外去世了,你是我與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羈絆,我捨不得打掉。可是那個年代,別說未婚生子了,未婚先孕都是很嚴重的事情,我不能讓你外公外婆被人戳一輩子脊樑骨。”
“不過,我待在孤兒院,一輩子不結婚,也沒少讓他們被人說閑話。我對不起父母,也對不起你,我這一生就是個笑話,也連累你們受苦受累。”
秦烈只是眼神冰冷盯著她頭頂冒出的白發,不發一言。曾幾何時,他無數次幻想,倘若溫柔的秦院長是他媽媽該有多好,然而幻想成真,他只覺可笑至極。
安妮鼓起勇氣,握住他的小拇指,聲如蚊蚋喚他:“秦烈。”
他沒有回應,只是一味盯著那幾根白發出神。
秦麗萍還在絮叨:“你和你爸爸長得很像,有時看到你,就彷彿看到那時的他。你爺爺奶奶並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果你想,我可以帶你去見他們。”
“不必了,此生,不必再相見。”語畢,秦烈抽回手指,大步離開。
安妮小跑著跟上去,什麼也顧不上。來到路邊車旁,她拉開車門坐到副駕駛,屏住呼吸看駕駛位上的人。
秦烈沒有理會她,啟動車子,一腳油門沖出去。
很快,她發現方向不對,掏出手機定位才知道前方是高速入口。不論去哪,她都沒問。車速很快,她攥住安全帶,咬牙堅持。
好在距離不遠,只有兩百多公裡,下午三點便下了高速。
回到住所,秦烈徑直去浴室,洗去一身憤怒,他頭發都沒幹,直接倒在床上,雙眼闔上的同時,彷彿世界都靜止了。
安妮乖巧坐在客廳,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等到都犯困了,也不見秦烈影子。該不是想不開吧?想到那些恐怖場面,她顧不得其他,起身沖向臥室。
房門虛掩著,她透過門縫朝裡看去,由於窗簾遮擋,臥室有點昏暗,她只看到床上橫躺著一道起伏身影,但卻看不清具體情況。不再猶豫,她推門進去,床上的人毫無反應,想到那種可能,她心髒狂跳,快步走到窗邊,顫抖著手去試探呼吸。
感受到噴灑在指尖上的呼吸,她無聲松一口氣。
“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秦烈睜開眼,眸中一片死寂。
看清他頭發濡濕,安妮凝眉:“怎麼濕著頭發睡覺!”
“累,不想動。”秦烈複又閉上眼。
左右環顧,安妮到衣帽間找出一條浴巾回到床前,不由分說托起他的腦袋,把浴巾裹上去,彎腰輕柔擦拭。
頭發不長,水汽很快被浴巾吸走,但未完全幹透。怕打擾到秦烈休息,她沒用吹風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