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異代言人
路小鹿陷入了一陣毫無目的的迷思,然後才小聲問道:“可你為什麼要......你也是當事人嗎?”
“不,”自稱尾上理的少女斷然否定,“我和這些事情沒關係,我就像待在舞臺後面維護燈光設施的工人,我既不是觀眾,也不是主演。只是因為想找人下點猛藥,我才會在這裡和你談話。”
“下、下猛藥?”
“與其說是下猛藥,不如說迫使其面對吧。有些人只要能安於現狀,就只會盯著自己前方的路,把落在身後的過去忘得一乾二淨,能敷衍就敷衍,能扔到一邊就扔到一邊。但被拋下的東西不會憑空消失......我是為了糾正這一點才做這種事的,至於糾正的過程會有多少人遇難,我很少考慮。我只管糾正。”
說到這裡,尾上理示意她上腳踏車,“說實話,讓你想起這些東西未必是好事,不過我也不是來做好事的,休學跑保險的路小鹿小姐。等你回到家中,躺在床上,你自然會一點點夢見你丟失的東西。到時候是哭還是笑,以後又要如何面對,這可就看你自己的想法了。”
......
因為薩什方的科考人員被麻煩事耽擱了,曲未辰暫時在庇護山脈附近的烏蘭德城內住了段時間。合作考察不能一方先行動,再說科考站畢竟是兩國合作,他們只能等事情解決了再去極地。跟她一起過來的中都方科考人員都住在同一家旅館,軍方的人也有陪同。
曲未辰最近帶的學生和她住在同一個房間,名叫薇兒卡,和第一印象不同,是個搖滾樂愛好者,還是個很有文藝範兒的女青年。
按內部報告描述,這個海洋大學的大學生拿著從中轉站發掘的特殊物質研究出了可觀的成果。經過調查,樣本來源是同校的學生,也是內務部找到的新成員。據海場本地的負責人說,這人完全可信。
最近她需要一名接觸過這方面的人幫自己的忙,又不能資歷太高,不然沒法安心輔助她工作。於是趁著兩國合作考察北方極地的機會,她越權取了這位女大學生的檔案,直接把她叫了過來,打算展開長期合作。
當曲未辰走進房間時,她發現自己的文藝女學生正一言不發地倚在牆邊上。在房間另一頭,留著短鬚和黑色長髮的老爺爺正倚在她堆放檔案的桌子上,看他的姿勢和神情,顯然是在研究她一路上記錄的日誌。
幽靈?幻覺?還是說她沒睡醒?
不對,現在沒到暗時刻,幽靈不會看著這麼清晰,她身上的探查器也沒發現她有五感訊號錯亂的跡象,——凡事都要用科學的眼光看待。
考慮到她現在一定沒在做夢,所以真的是......
但還是好怪啊!為什麼家裡麻煩的老爺爺會忽然出現在這兒呢?要知道,這裡不僅是薩什,還是薩什最北邊的邊境城市,再往北就是軍事禁區了。這個麻煩的老爺爺知道他出現在薩什軍事禁區附近意味著什麼嗎?
當然了,雖然說是麻煩的老爺爺,其實老爺爺看著也不老,頂多也就四五十年紀,面如鷹隼,眉頭皺得很深,下巴和顴骨的痕跡像是尖刀削過似的。他看著很精神,完全是個神采奕奕的中年人,就是表情有點苦悶。
當年曲未辰還小的時候老爺子就長這樣子,現在曲未辰眼看已經二十七八了,老爺子還是長這樣子,而且看著還更利落了。
也許等她垂垂老矣的時候,老爺子還是不會有任何變化?一代又一代人過去,只有麻煩的老爺爺永遠都不會變,還是那個食古不化的舊時代大俠。
“第二次工業革命已經過去了一百年,戰爭遠去不久,和平日漸穩固,然而對天體運轉的觀測讓我們不可避免地認識到一件事......”老爺子皺著眉毛唸完了曲未辰在海場寫的日誌,他念這段話的聲音頗有種惆悵感,“這是你寫的嗎,未辰?”
“當時在海場查閱了一些內部檔案,剛好看到邊境線上的地下墓群入口,忽然就想寫點東西吧。”曲未辰說,“不過老爺子你為什麼要來這裡呢?之前你忽然想看《巨蟒和聖盃》,我特地捎了一盒給你,如果還需要其它東西,直接給我寄信就好了呀。”
“這事不太好用信說。”老爺子說,“我也不想拜託你這麼麻煩的事情,但我思來想去,偌大個曲家竟然沒人能顧及得到薩什,也只有你能出得了這個面了。”
也許是因為家風影響,族中成員要麼經商要麼從政,也有些加入軍方,像她這樣奔著科研去的人寥寥無幾,能得到中都科研所要職、後來還帶頭負責跨國合作考察專案的更是隻有她一個。不過老實說,她實在想不到有什麼事需要她出面的。
“出面?出什麼面?”曲未辰問他。
“倒也不急,此事稍後再談,現在我只想看看這段日誌。”
“日誌很奇怪嗎?”
老爺子用兩個手指撣了下紙張,然後把頭抬起臉,許多細小的皺紋同時往兩側舒張:“只是思及過往,看到這番話不免多了些想法。當年祖上還相信我們終有一日能引得世人再次覺察上界,未曾想,如今上界也只是你日誌裡寥寥幾筆文字。”
“那你現在還想著祖上的遺願嗎?”曲未辰把她從街上買來的許多小東西擺在桌子上,又招呼薇兒卡過來,“給,薇婭!這是我託人捎來的《二十日無戰事》,剛上了薩什這邊的禁映名單,我們倆待會兒一起偷偷看,千萬別讓他們的人看到!老爺子你有什麼想要的嗎?我不知道你會過來,也沒準備什麼小禮物......我想想,你對巨蟒劇團還有什麼.......”“免了,”他嘆口氣說,“看那些西方的東西只是想了解那孩子的想法而已。我和這虛無的時代離得太遠,也不想進一步瞭解更多此類思想了。”
“老爺子為什麼這麼苦悶呢?”曲未辰問道,“明明我還待在家族的時候,您看著一直很高興呀?”
“那孩子離家的時候曾問過我,我可曾成了我想成為的人。我以為她找我問詢是想自己找到一個可靠的答案,但最近我發現,她的答案實在太令人苦悶了。”
“她也很虛無嗎?”曲未辰看了眼拿著錄影帶不言不語的薇兒卡,現在的年輕人看著還真是相似。
“我當年想著,該行的義我都已經行過了,這天下也不再如往日那般兵戈四起,人人都有其福祉,安居樂業,也許我很快就能看到祖上都未曾想象過的天下大同。但如今不過百年光陰,當今世界竟成了前人從未想象到的模樣。”
“負面意義嗎?”
“難道還能是讚賞嗎?”老爺子反問道。
“在我還小的時候,老爺子明明還挺欣賞現代生活的。”曲未辰說,“你還記得你當年把武藝書扔到一邊跟我念叨自然科學讀物嗎?看書的時候,你想法設法證明人的高貴,證明我們的世界很高貴,你還告訴我不管其它天體比我們的世界龐大多少,也都是由人的理性發現的自然法則主宰的。結果到那孩子出生的時候,你又把家族傳統的書目撿了起來,把那些科普讀物全扔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