弔詭的是,哪怕你渾身爛瘡,一旦發了大財,連淌下來的濃水都搖身變成香噴噴的了,馬上就有人撲上來,跟前跟後,擺出添狗姿態無休止地巴結服侍。
“對啊,取貨、送貨的路途,收貨的買家……這些你無一不熟,能出什麼岔子?就算有人問起,就說臨時做個兼差,聽人派遣其餘不知,官府的人也不會刨根問底。”大漢的暗示更進一步,業已赤裸裸。
“無論如何,我沒打算摻和你們的買賣,萬不會再拖著郭敬公子趟渾水。”匐勒還是冷冷回絕,“在下言盡於此,就此別過。”
噫,上寺眾人的神情俱是一凜,原來,這個胡兒一點兒也不好糊弄,並不是四肢發達,頭腦就全會帶著一丟丟傻缺。依了他們的經驗,確實沒少見過渾身賤力給人利用完還感激到不行的例子,不知凡己,而這小子行事偏偏不拘常理,何以會如此密不透風、滴水不漏?
尤其是麻子臉與癩子頭,二人見匐勒硬氣十足,竟有些不知所措,不過還不至於亂了方寸,他們交換過眼神兒,很快收斂起別有用心的勸誘嘴臉,預備乘隙發作。
眼見大魚全無上鉤意願,翻來覆去徒費唇舌,大漢的火氣更不免噌噌直漲,情知就快按捺不住,卻仍試圖穩住心神,攔阻下匐勒離開:“嘖嘖嘖,匐勒兄弟,瞧你話說的,什麼渾水不渾水,太沒意思啦,難道真金白銀收入囊中,你還要分出個髒的淨的?”
“大哥,快別再說了,人家是何等樣的‘人物’!剛才兄弟們不全看到了?有了高枝兒去攀,人還有閒功夫同咱們敷衍周旋?話說回來,只有像咱們這些知根知底的,才曉得這小子的真面目——好歹不識,為人不彰!”癩子頭出聲挑釁,眼神兒陰惻惻,野調蠻腔再度冒頭了。
(不彰: 出自《老子·道經·第二十四章》,“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 ,大意是固持己見而不兼聽眾人的不容易明白事理;自以為是而以他人為非者,眾人不彰其名;自我吹噓者沒有功勞;自恃驕傲者不能被別人認同。在介休方言中,有指責某人品行不彰的說法,意思是為人不正派,行事不體面。)
這等搶白要是還能忍讓,便不是匐勒本尊了,但見他立時雙眼瞪得有如銅鈴,提高嗓門反唇相譏:“要說品行不彰,整個洪山,放眼界休,誰能搶了你們風頭?我匐勒再不堪,也不會鬼話連篇,引人去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一個太原商人似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衝匐勒尷尬地微笑頷首,出面安撫,跟著上前輕扯大漢衣袖,把他拽過來息事寧人地勸道:“算了,咱們還是另想辦法吧,別把事情鬧大了難以收場,得不償失。”
“老大,同他饒舌有啥子用?這小子鐵定還記恨著咱們!趁此機會不如再給他點教訓!”麻子臉卻覺得必須出言提醒,以防自家頭領因小失大。
“小點聲兒,也不留神什麼地方,不怕惹眼?”大漢始終有所忌憚,回頭往場子深處瞅了又瞅。
一時間,雙方又僵持住了。
穩賺不賠的大利當前,人是不懂得也全然想不起來反思節制的,所以鋌而走險的事時有發生,這是人性中的貪婪。自以為僥倖,在不會完全墮入絕境、尚存餘地的預判之下,打死也不願收手,思及此處,匐勒感喟:“只有走投無路的當兒,才能想得起來回頭是岸。”
(回頭是岸:佛家語,指有罪的人只要回心轉意,痛改前非,就能登上“彼岸”,獲得超度。後比喻做壞事的人,只要決心悔改,就有出路。)
“你說什麼?”大漢表情納罕古怪。
“沒什麼,”匐勒一臉鄙夷地揮了揮手,像足驅趕蚊蠅時的舉止,“多謝提攜,可惜我匐勒無意多賺那份錢財,不勞費心!”
大漢陡然像山貓那樣怪笑出聲,兩眼卻冒著盯緊食物不欲放鬆的貪婪狠辣:“匐勒兄弟,咱先別把話說絕嘍。你我之間舊賬不提是不假,但若你依舊不領情,日後在鄔城店,乃至縣城周邊地界,怕是你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得呀?”
匐勒心中不住發笑,這群人死性不改,以為用兩招威脅的伎倆就能迫使他就範?一會兒一個嘴臉,這麼快就掉出狐狸尾巴,還真叫人意外。
他氣定神閒地後退一步,與大漢保持距離,拳腳悄悄上力繃緊:“奉勸一句,聽不聽在你們,人不知理定有禍患,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癩子頭上前,不管不顧,欲揪他衣領,惡狠狠地瞪起眼:“匐勒,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匐勒一把甩開,轉過身,目光冷冽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沉聲道:“我匐勒雖不是什麼‘人物’,但也不是任你們拿捏的軟柿子。若當真動手,那就試試看,看看最後是誰後悔!”
耳畔傳來麻子臉的威脅:“你們一家三口的日常行蹤,我們個個瞭如執掌,你就一丁點兒不懸心?”
“一輩子沒出息的下三濫!”這是癩子頭上前助陣,“渾球,給臉不要臉的,你以為是誰?”
匐勒速度從懷裡取出鞭子:“喂,都放明白點兒,在我沒抽折你倆的腿之前,趕緊滾一邊兒去!”
“呦呵,等著吧,我倆今天非要結果了你的小命兒!”
果然他們好像是彼此命的中煞星,再怎麼偽裝熱乎也不成,見面不多會兒就得劍拔弩張,為了壓倒對方在所不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