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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情海生波(上)

感覺到心臟砰砰亂跳,越仲卿下意識地以最從容優雅地語氣問道:“原來是許姑娘,想不到的歌喉如此動人,歌中意境更是令人羨煞,在下若能那般逍遙快意,就是終身無所成就,也是無憾了。”

青萍微笑施禮道:“越公子過謙了,小女子才學淺薄,哪裡懂得這麼多,只是公子歌中有‘已是人間不繫舟’,‘暝煙多處是神州’這樣的句子,顯然是痛惜黎民苦難,才會如此消沉。小女子雖然不懂得公子的志向,但是聽舍弟提及公子見識深遠,所以不願見公子這般消沉,所以才胡亂唱了一支曲子湊趣,也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希望公子放寬胸懷罷了。”

越仲卿心中百味雜陳,只覺得心中感慨,他才華卓著,乃是鄉里皆知的事情,人人都以為他若是入京參考,必定是取朱紫如拾草芥,就是父親也以為自己的目的是在功業富貴上,只是他覺得眼前局勢曖昧不明,不願讓自己涉入其中罷了。卻無人知道他並非奢望畫影凌煙,也不稀罕錦袍玉帶,他想要的不過是能夠在四海動盪的將來能夠接近所能,略盡綿薄之力,庇護一方百姓,保全他們的身家性命,為了這個目的,不論是為何人臣子,他都不會有什麼異議,不管是心中所向往的朝廷,還是權傾朝野的越國公,甚至是其他虎視眈眈的藩王,只是這層心思卻難言表,以致只能埋沒無聞。眼看著天下局勢一天天敗壞,心縱然不是枯木槁灰,卻已經如同不繫之舟,無靠無依。這個初次相逢的少女,雖然並不出眾,但是透過一曲短歌識破自己的心意,當真是知己難逢,想到此處,越仲卿越發用心道:“多謝姑娘開解,在下只不過是有感而發,令弟未免謬讚了,怎麼姑娘一個人出來,令弟沒有相陪呢?”

青萍一聲長嘆,繼而誠懇地道:“舍弟正在艙內休息,小女子是獨自前來的,此來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向公子致謝,並有一個不情之請,舍弟自幼受了些苦楚,因此性子孤僻,不喜和外人談話,小女子心中常常以此為憾,唯恐有朝一日我不在他身邊,他會寂寞無依,今日不知為了什麼,他竟然會主動向公子道謝,還和公子敘談片刻,小女子欣喜之餘也有了一個想法,水路雖然快捷,也需要一段時日,如果公子能夠和舍弟多多攀談,或者能夠改變舍弟的脾氣,舍弟雖然無學,但是秉性聰明,每有獨特想法,只是不喜歡說出來,公子若能和他談得來,應該不會讓公子覺得厭倦的。”

越仲卿聞言恍然,怪不得那少年言簡意賅,自己問上三句,他也難得回答一句,果然是性子孤僻,這位許姑娘為了弟弟如此設想,當真是手足情深,自己就是沒有別的心意,也應該不吝相助,更何況這短短片刻,他已經發覺了這女子平庸面貌下隱藏的蕙質蘭心,很想和這女子多多相處,心念一轉,他欣然道:“這又何妨,旅途寂寞,若是許姑娘不嫌棄,明日兩位就可到下面的艙房中相見,在下和詹叔一路上下棋也下得膩了,不如大家一起談天說地,倒也可以消磨時光。”

青萍聞言暗自點頭,這位越公子果然如同自己所想的那般心思細密,不著痕跡地就可以完成自己拜託他的事情,她一路上思來想去只覺得最擔憂的就是楊寧的性子,性子剛強堅忍自然是好的,可是若是凡事都不肯稍作忍讓,只怕也不妥當,剛則易折,強極則辱,想想自從在岳陽分手之後,楊寧所做的唯一事情,大概就是結仇殺人,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遭到反噬的,為了楊寧的將來打算,總是要讓他收斂一下性子才好。可是這件事情青萍卻是自知無能為力,若是自己在他身邊,不論是什麼事情,只要自己開了口,楊寧多半都會照辦,可是如果自己不在身邊,楊寧定會故態復萌,終究是無濟於事。她也想過慢慢勸導楊寧,可是這卻更是行不通的,不知怎麼,別人將楊寧當成洪水猛獸,心中畏懼忌憚,在她心目中對楊寧卻是又愛又憐,即使楊寧當真做了什麼錯誤的決定,自己總是不忍相勸,甚至不願相勸。就像楊寧上船之後憤然提及對越仲卿的不滿的時候,自己明明知道即使越仲卿沒有及時攙扶楊寧,也是一個胸懷廣闊的俠義之士,只應尊重感激,可是不知怎麼,卻完全想不到應該說服楊寧不要“恩將仇報”,甚至為了怕楊寧不滿,就連自己動手這樣的決定也做了出來。

在艙中醒來的時候,楊寧還未回來,她想起中午的事情卻覺得十分後怕,自己雖然一向沒有自認是行俠仗義之人,可是怎麼這樣的決定也能夠做出來,雖然那是不可能發生的預想,但對她來說也覺得有些愧疚不安,所以思前想後,她還是決定要設法改變楊寧。仔細斟酌之後,她發覺其實楊寧大多數時候的決定都是無可厚非的,只不過性子冰冷孤僻,縱然是好心好意,只怕也會被人當成惡意,只要自己能夠讓楊寧習慣與人交流,那麼以楊寧的聰明才智,至少不會將朋友逼成仇敵了吧。

而在青萍拿定主意之後,楊寧卻回來告知了發生的事情,她不知道楊寧是為了不讓自己辛苦而勉強自己和越仲卿說話,只當楊寧對越仲卿頗為賞識,喜歡與他說話,便趁著楊寧在艙中練功的時候出來請越仲卿相助,當然她隱瞞了許多細節真相,畢竟若給越仲卿知道楊寧的真正身份,以及楊寧曾經對他產生的殺機,只怕反而添了麻煩。而滿心都是楊寧身影的青萍,根本沒有發覺越仲卿眼底深處的傾慕和好奇,若是以本來面目出現,青萍還會相信有人會對自己一見鍾情,但是在易容的情況下,她根本沒有想過這種可能。

商量妥當之後,青萍告辭離去,匆匆回到艙房,剛走進房門,卻感到了彷彿要將自己看穿看透的刺骨目光,抬頭望去,只見楊寧冷冷瞧著自己,一雙幽深的眸子已經是冰火交融,眼中更是似有一種莫名的情緒。若是別人,在他這樣的森然目光注視下,只怕已經汗下如雨,惟有青萍,早已習慣了這未來魔帝的古怪脾氣,走到楊寧身邊,伸手就是一個重重的暴慄,惡狠狠地道:“子靜,你這是什麼表情啊?別忘了我可是你的姐姐。”

子靜一腔的怒火在青萍粗暴的動作下不知怎麼消失無蹤,但是想起方才透過窗子看到的那一幕談笑宴宴,仍覺心中酸楚不已,忍不住別過臉去,只當看不見青萍眼中的笑意。青萍見他如此,終於心腸一軟,湊到他身邊低聲問道:“子靜,怎麼了,你在生什麼氣呢?”

子靜猶豫了片刻,終於沒有說出心底的想法,甚至反而奇怪起來,當初和雙絕住在洞庭的時候,雙絕雖然是賣藝為生,可是也會偶然在畫舫上接待一些風流蘊籍的雅客,雖然只是賓客相待,但是並非沒有談笑風聲的時候,那時候他都沒有覺得奇怪,如今青萍不過是和一個“油頭粉面”的小子說了幾句話,難道自己還能阻止麼?生了半天悶氣,在青萍的追問下,子靜終於勉強道:“你的傷勢還沒有好,也不披上一件衣服,就出去吹風,若是受了風寒怎麼辦,綠綺姐姐總是說你身子平常很好,一旦受寒卻經常累月不愈,我實在不放心,如果給綠綺姐姐知道我沒有好好照顧你,一定會埋怨我的。”

青萍雖然隱隱覺得不是這樣,但是卻也不願追問下去,含笑道:“哪裡有那麼嚴重,我的內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而且我只是去和越公子說幾句話而已,這位越公子不僅心地善良,而且才華過人,只看他的言談舉止,就知道不愧是江南名門出來的子弟。我聽你轉述他談及桑落洲的那番話,覺得十分耳熟,想了一會兒才記起在爹爹留下的札記裡面也有類似的記載,爹爹曾說‘桑落洲南臨鄱陽,中居江水,北依雷池,不論攻守,都是水軍重地,九江為噤喉之地,襟帶中流,若不得桑落洲為輔,則不能安保無恙,江南紛亂之時,桑落洲幾無寧日。’這番話是爹爹鏖戰江湖多年的體悟,越公子所言卻和爹爹暗合,可見越公子必然精通軍事,可算得上是文武雙全的俊傑。我已經和越公子約好了到他房中閒談,你也一起去吧,也好多些見聞。”

楊寧聽得五內俱焚,只覺得懷恨不已,暗恨自己為什麼無端向青萍提及越仲卿和自己說的那番話,此刻若是越仲卿在眼前,只怕他袖中的凝青劍已經出手了,但是看到青萍眉目之間煥然的神采,終究強忍下一口惡氣,黯然道:“好的,明天一起去。”他口中答應,心中卻已經下了狠心,如果那越仲卿規規矩矩也就罷了,如果他敢冒犯青萍或者胡言亂語,就是青萍不許,也一定要殺了他才能善罷甘休。

商量妥當之後,青萍心中開懷,她白日雖然已經休息了幾個時辰,但是仍覺疲憊,囑咐了楊寧幾句明日不可動粗的告誡之後,就和衣躺在榻上,準備好生安眠。可是這一次青萍的心情卻有些波動起來,她和子靜是以姐弟身份上船的,越仲卿將自己的艙房讓了給他們已經是十分難得自然不可能別室而居。白日也就罷了,青萍一來信任楊寧,二來疲憊不堪,沒有心情計較,所以很快就入睡了,可是如今夜深人靜,卻和一個異性這般接近,艙房內隱隱約約可以嗅到少年男子的氣息,即使這人在自己心目中地位非同尋常,青萍心中也不由生出尷尬不安來。

楊寧這時候卻是善解人意,他能夠感覺到青萍的不安,也不出言安慰,在地鋪上轉過身去,將被子扯開蒙在頭上,不過片刻,呼吸已經若有若無,若是不留心,那微弱的呼吸聲宛若風過水麵,瞬息無痕,青萍聽著聽著,只覺得一顆芳心已經沉靜如古井寒波,不多時就進入了夢鄉。

這時,楊寧的身軀卻輕輕一動,他扯下覆面的被子,睜開了眼睛,怔怔望著艙頂,在黑暗的掩飾下,那雙幽深冰寒的鳳目透出無邊的寂寞和彷徨,若是有人此刻瞧見他的神情,斷然不覺以為這少年竟是殺人如麻的未來魔帝,那種根深蒂固的孤獨悲涼,讓他像極了失群的孤雁,無根的浮萍。

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空虛,楊寧長跪而起,正可平視榻上沉睡的青萍,靜謐黑暗的船艙之中,雖然並無一絲光芒,可是楊寧的雙目卻已經是璀璨如寒星,正可以將青萍甜美的睡顏看的清清楚楚,伸手輕輕撫向青萍的面頰,卻在肌膚將觸之時驟然停住,可是那種溫暖和柔軟卻彷彿隔著薄如蟬翼的空氣傳遞到指尖,將心頭的寒冰都融化了少許。會不會,明日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機會和她如此接近,或者自己將再度失去心底最渴求的溫情。正在這時,青萍在睡夢中微微蹙眉,口中輕呼道:“子靜!”

楊寧只覺得渾身一震,好像滿腔的鮮血都沸騰起來,青萍猶自不覺,翻過身去,再度低語,聲音模糊不清,但是楊寧依舊聽得出來,是在呼喚自己,強忍心中的喜悅,楊寧再度躺了下去,微合雙目,一絲一毫也不敢移動,以免驚動了青萍的安眠。又過了片刻,青萍在輾轉反側之後再度沉睡過去,耳中聽著青萍恬靜的呼吸聲,鼻子更是嗅到那若有若無的蘭馨香氣,楊寧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一夜無夢,放下大半心事的楊寧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鼻子上傳來麻癢感覺驚醒,“阿嚏”,打了一個巨大的噴嚏,楊寧睜開雙眼,正看見青萍坐在自己身邊,一張亦嗔亦喜的面容擋住了透過舷窗照射進來的陽光,而她手中正拿著發稍,在自己鼻尖晃來晃去,楊寧明白了兇器是什麼東西,眼中忍不住漏出一絲笑意。青萍見他已經醒了過來,才嬌嗔道:“太陽都曬到屁股了,懶蟲,還不起來,我都已經到外面看過日出了,可惜看你睡得太香,沒有捨得叫醒你。”

楊寧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跳起身來,將鋪在地上的被褥捲了起來放到床榻底下,然後接過青萍遞給他的熱毛巾敷在臉上,悶聲悶氣地問道:“日升日落,天天可以看到,有什麼稀奇麼?那麼早就起來,恐怕船上都看不到人影吧?”

青萍聞言笑道:“那怎麼同呢,曠野荒原上看日出,江水東流處看日出,高山峻嶺上看日出,海角天涯處看日出,都有不同的景緻,子靜若是一一見過才知道什麼是金烏東昇,素阿西沉。再說船上可並非沒有人啊,這艘船晚上可是不停的,縱然客人都在休息,也還有船伕水手,而且越公子也是一位風流雅士,方才我去看日出的時候,他也在甲板上呢。”

楊寧眉頭微皺,胡亂擦了幾把臉,將毛巾扔到銅盆裡面,雖然臉上表情淡漠,但是心底卻生出一縷苦澀,青萍恍然未覺,將楊寧拉到身邊,取出身邊的牙梳,熟練地替楊寧將頭髮挽成髮髻,一邊梳著口中卻說道:“越公子還說江上看日出雖然很好,但是還不如海上看日出的磅礴壯美,還說我們若有機會去常熟,他要請我們到越家在海邊的別院去看日出呢。”

楊寧聽得越發鬱悶,心念一轉,無意中想起從前聽到師尊和孃親的一段談話,略帶炫耀地道:“海邊看日出也沒有什麼稀奇,又不是隻有常熟可以看到,我聽師尊說過,他曾經在廬山東谷含鄱嶺中段的含鄱口上觀看日出,在那裡不僅可以看到鄱陽湖的全貌,還可以遙望江水,茫茫一線,那般獨特景緻,天下無雙,而且廬山風姿奇絕,除了日出之外,還有無數美景可以欣賞,只可惜我們急著去厲陽,要不然就從九江轉道去廬山一遊該有多好。”

青萍這時候正替楊寧整理衣衫,聽到這番話手下不禁一緩,美目中露出嚮往之色,憧憬地道:“好啊,將來等到接回了姐姐,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廬山看日出,姐姐彈琴,我作劍舞,至於子靜你麼,你喜歡笛子還是簫,我都可以教你,要不然到時候你豈不是隻能在一邊看著。”

楊寧聞言目放奇光,他方才說出那番話來不過是想要吸引青萍的注意力,卻也想不到青萍竟會如此說,想到若真如青萍所說,能夠和綠綺、青萍兩人一起到廬山觀日出,那種幸福快樂想必是難描難述的吧,不過想到青萍竟要教他吹簫弄笛,卻又生出猶豫來。青萍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想要吹奏笛簫,無非是氣脈悠長加上手指靈巧,你的內功那樣精湛,十指更是靈活非常,想要學會一點皮毛還不容易麼,我雖然不像姐姐那樣精通音律,可是不論琴箏鼓瑟,笙管笛簫,也都略知一二,想要教你還不是輕而易舉,要你選擇笛簫,不過是因為這兩種學起來容易一些罷了,不知道你喜歡哪一種呢?”

青萍所說卻不是虛言,她和綠綺都拜在清絕先生門下,清絕先生杜清絕精通音律,兩人在這上面自然也是克紹其裘,只不過綠綺性子專一,除了古琴之外,其它樂器不過略知道理,並不學習,青萍卻是性子跳脫,不管什麼樂器都拿來學習一陣子,熟練之後就棄而不顧,卻是如蜻蜓點水、博而不精,楊寧縱然跟她學習樂器,目的也不過是想要學會一兩首曲子罷了,以她的本事想要教導楊寧自然是輕而易舉。

還未等楊寧拿定主意,耳中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一人步履輕快,但是頗為沉重,顯然沒有修煉過武功,另一人步伐跳脫飛揚,落腳輕快,顯然有些內功根基,楊寧略一皺眉,已經聽出了一個人的腳步聲,便沒有回答青萍的問話,青萍也聽到了有人走動的聲音,而且明顯是向著自己這間艙房走來的,也不再追問,只是轉頭向艙門看去,果然不多時兩人耳邊同時傳來叩門聲。

楊寧上前開門,一眼就看到了越仲卿俊秀儒雅的面容,便冷冷道:“原來是越公子,不知道這麼早有什麼事情麼?”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排拒,隨便什麼人都能夠聽得出來,何況是越仲卿這樣聰明的人物,但是他聞言只是微微一愕,繼而微笑道:“許小兄弟昨夜可休息的好麼?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只是再過片刻就可以到彭澤了。我們的船會在彭澤駐留到午後,許姑娘想必身子還有些不舒服吧,許兄弟卻正好可以上岸補上文書,我們越氏船行在彭澤有個分行,那裡的掌櫃是在下的堂兄,為人最是精明能幹,補辦兩張文書輕而易舉,就當兩位是在彭澤上船的就可以了。”

楊寧原本想著如何不讓青萍去和越仲卿說話,才會主動迎上說話,想不到越仲卿卻是說了這樣一番話,即使以他的冷心冷性,也不由覺得有些尷尬,他沒有多少和人交往的經驗,一時說不出話來,青萍卻微笑走了過來,將他扯到一邊,對越仲卿斂衽一禮道:“多謝公子前來提醒我們姐弟,這件事情還是小女子前去吧,舍弟不會說話,如果得罪了人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