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江實際上是由兩條大河在陵江縣這個位置匯聚而成,一條由西南直入廣南西路稱之為陵水,河流平緩,兩岸盡皆低矮山丘和百尺平灘;一條由西北直入夔州路渝州府稱之為遠水,灣多水急,兩岸全是高山峭壁和山腰險道餘。
如碰到春秋兩汛,遠水上游夔州路多有山體滑坡、泥石樹木落入水中故而至遠水濁如泥漿。此時若在陵江縣陵江橋上望去,便能瞧見陵江水一半靜如翠玉浮水、一半翻湧如泥龍咆哮,也算得災荒天裡的一抹光景。
從陵江縣去渝州需沿遠水溯江而上,出得陵江縣城三十里就需僱得壯漢縴夫數十人攀著兩岸陡峭山石將船拉過八道灣方能繼續前行。
狄都監躺在商船一層的船艙裡,側身看著玄窗外緩緩退後的連綿群山和滿山半綠半禿的樹木不覺打起了哈欠。連日趕路、安排親隨先至渝州暗中督辦都作院鐵甲,再加上午時碰到李大郎和三郎述說當年血戰之事讓他精神頗感疲倦。申時西陲的陽光透進來,伴隨著縴夫的號子聲,朦朧間他腦子裡的回憶如陵江水一般撲面而來亦如兩岸峭壁立刃可見,恰如:
東華門外戍邊志,西配築夯何為翅。
遙想龍城衛司馬,封侯冠軍卻少年。
五百汗血破千軍,一曲入陣誰不知。
今朝重披濁浪甲,銅面終為史筆執。
狄都監正睡得朦朧,突然耳中傳入一陣喧鬧之聲。
“四枚有字!拿錢來!”
“真黴運,連擲十鋪,只得三枚有字,兩簍蜜橘都輸個乾淨……”
“不擲了,再擲下去連家裡娘子怕是都要輸掉。”
“某來試試,多加兩枚錢,用八枚來擲!”
聲聲入耳,狄都監笑了,他亦是擅長此道的高手。當年他用數百輕騎夜襲西夏鐵龍關,眾人皆以匪數萬且有鐵鷂子重甲騎兵又依關隘戰則必敗為由不願向前。他卻言有仙人託夢護佑此戰必勝。言罷掏出銅錢百枚當眾擲於地上全數正面朝上,是夜一戰成功,他乃得名傳朝野,及至黃土城之戰後被敕封都監。
狄都監睜眼一看,窗外天邊泛紅、明月當空,估摸著酉時三刻是有了。而這一陣吵嚷是從底下船艙傳來。
他走出艙房沿著船艙盡頭的樓梯下去便見到一群人正圍著擲銅錢,幾個垂頭喪氣的輸家嘟囔著往外走,一個粗布短衫漢子正高舉雙手大喊“字!”,只見銅錢鋪滿桌,八枚大錢六枚字面朝上“哈哈,你們都輸了!”
“今天這船工手氣倒是順得很,不玩了!”一短衫長褲的茶商指著腳邊的席囊嗔聲“兩斤茶膏拿去……”
“你這廝沒有使詐吧?”另一穿皂色羅衫繫著鑲玉革帶的富商疑道“豈有兩三刻常勝之理?”
狄都監聽出來這就是吵醒他那聲要多加兩枚銅錢來擲的人。
“話可不能這麼說”船工道“方才官人教我多加兩枚銅錢,況這銅錢還是你與我的,哪裡使得詐來?”
“哼,再來!”這富商道。
“且住,且住”那船工急急擺手“方才官人還未與小人商定什麼物事為質……”
“休得囉嗦,你有甚物事為質?”那富商反問。
“且看這邊蜜橘三簍、茶膏兩斤、胭脂一盒……”這船工頗為得意的指著身後那一堆贏來的物事。
“些許賤貨值得幾錢?”這富商鄙夷道“這次倚著某的規矩,一鋪定輸贏。某輸了並前注與你錢五百。若你輸了,這些物事某亦不要,只折錢三百過來。你敢是不敢?”
“這……”船工回頭看了看這些貨物,心下一盤算,這幾樣物事若到渝州轉賣應能得錢六七百,就算輸了只消折錢三百與他……“敢,眾人在此為證,官人可不要反悔。”
“某怕你不成,你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