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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壘地步的側門,通往湖面,正在他眼前,被厚重水彩掩埋,足見近年少人,更顯景色幽遠,漆黑一筆,籠罩萬物,影綽朦朧。他提燈向前,穿過草野,如穿過夢的圍欄,向回憶中去了。

——你去過‘鯨院’學習,維裡昂,能不能告訴我裡面是什麼樣子?

他的嘴唇翕動。‘鯨院’?

他走至草地中,頂上,那株側門前巨大的木蘭樹落下木影,透其枝條,對岸的建築隱現,被一道長棧道邀約向前,正是‘聖母教會’所在之處。他向前走,手卻顫抖,因胸內極痛,血氣上湧。

他的唇中都是血味。

他嘗到肉的味道。

——我真羨慕你,維裡昂。我也想去‘鯨院’讀書。如果我是個女人就好了……

索烏說。索烏總是說這樣的話。他的表情終於變了,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從那冷漠的靜止變為極狼狽,感傷,難以耐受。他的嘴唇抽動,眼緊扣在一起,但眼淚,終於沒找到他。

他走上棧道,湖水照著他燃燈的影子,孑然一身,像幽靈漂浮在湖上,又是如此,像近四十年前的那一夜,他穿過湖水,去找王子……

他們找到了那個血肉般,漆黑的洞穴;一切自此開始。他忽然回想起那一夜,他被那洞口的塌陷吞噬入內的感覺,像在血肉中下落,粘稠不可抗拒,像種沒有回頭的啟動。是否這就是吞噬的實質?——如此粘稠,附有引力,像它是一種質量巨大的物體,人無法逃離,而,在這個動作完成後,就無法回頭,只奮力搏擊,仍向那深淵漂流……是的,有什麼好哭的?索烏,現在,想起他年輕時的種種,難道不是註定的麼?他渴望知識,渴望地位,渴望愛,渴望陪伴……

這是註定的……

他註定要知道他血肉的味道。)

他註定要吞噬……

仍然,當他走在棧道上,黑夜漫長,他不斷看到那飄散的場景,那三個年輕男人,穿著漆黑的修士服裝,結伴走過那已在他面前的長坪走道,如今已是雜草四布,屋身斷裂……再也沒有行人了。他忽覺得疲倦至極,至於走下棧道時,終於踉蹌,險些跌倒在地,只聽前方,傳來笑聲。他身體繃緊,驟然抬頭,這荒蕪無人處,終出現了個人影。壯碩而粗野,坐在門廊處,偏頭看他。

“——你也來懷舊,維裡昂?”

他怔愣看著,見那男人面上出現諷刺,無奈而確實悲涼的笑容。天上的月看著。

界內。

“——我早知道他喜歡男人。”這人道。他同樣坐在草地上,見他起身,向遠處投擲石塊,石打湖面,力氣技巧,都是不俗。兩人不曾對視,只許久,界內回頭,看他。

“只是不喜歡我這種而已。”他在自己面上抹了抹。維格斯坦第失笑,垂下頭。

“這不重要。”他低聲道。界內聞言搖頭。

“這很重要。”他認真道:“如果這都不重要,什麼重要,維裡昂?”

他有些意外地抬頭,見這粗野,絕不吝嗇殘酷的男人,忽見幾分少年時的純真,看著他,只是這感情,飛速地轉換,彼此吞噬著,看著他的眼睛,他像在看人和野獸在不斷掙紮變形。

維格斯坦第笑起來。他嘆息,而後低下頭,壓著胸中的不適。

“你接下來一定要跟我說,洛蘭跟蒂沃之間的事,給你造成的傷害了。別愚弄我,也別愚弄你自己,界內。”他看著地上的草葉。

“無論你們喜歡誰,和誰成為伴侶,你們都會和洛蘭作對。喜歡,我很尊重,”他勾了勾嘴角,很苦澀:“但在這一點都不重要。”

良久,界內不答,倒讓他驚訝;他甚至做好了閃避的準備,盡管對他現在的健康來說,頗見勉強。他抬頭,瞧他竟躺下了,仰頭看天,再開口,聲音悠遠,幾許感慨,同他道:

“你知道,我那時從來沒想到,我能娶她。她有不少追求者,不差我一個,並且我覺得,像索烏一樣,她喜歡文雅一點的。”他笑了笑,同他回憶:“這真是要感謝你的‘王子’,維裡昂。很多年我不知道為何‘燃湖’之戰後,她忽答應了同我交往,成婚,其實簡單得很。她被嚇壞了,被洛蘭,被這一切——被她自己的本性。她只是想找個依靠而已。”

“我沒讓她失望,你知道麼?”他抬頭看他:“我沒讓一頭龍失望,維裡昂!我,界內!”

他哈哈笑,露出一口金牙。他沉默無言;他想不出他還有什麼話可說,思及這一切,或許,看著眼前的湖山之景,他模糊地想了幾個小時後的會議。這個想法,足以很好地說明界內出現在這兒的真實含義。沒有什麼可驕傲的,他屬於那個等會要被他問罪的勞茲玟代表團。數年來,他們犯下的經濟侵害數不勝數,明目張膽地侵吞王室的産業和領地,如今,這個主要罪犯之一正在這兒和他談論他的感情!他心中冷笑,面上卻只有疲憊。

“索烏喜歡男人。我喜歡女人。”他說,仍看天空:“他過去跟我女人的缺點——那時候,我們只能偷偷說,私下裡說,現在,四處都能說了。他說其實男人裡,比女人有能力的,多得多……他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女人更有受教育的機會,女人的地位更高。你肯定聽了‘真史’的最新內容?那個大牧首,靠她丈夫的遺産,變更了歷史……女人總是要依靠男人的,她們的主要職能,本身就是養育後代,都是被這個女人改變了。所以索烏不喜歡她們……他跟我說,越瞭解,他就越不喜歡女人,越喜歡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