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穢語

穢語

臨近高考的那段日子,陳度的病突然變得嚴重了起來,他時常臉色蒼白,毫無血色,有時半夜突然起身去衛生間,我偷偷跟過去,發現他流鼻血了。

他對我跟以前一樣,還是很好,還是很溫柔,還是會問我想吃什麼,再一個人默默地走進廚房,還是會撫摸我的臉,告訴我不害怕。

我怕他難過,在很多個他睡熟的夜晚忍住眼淚,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怕自己深重痛苦的呼吸聲吵醒陳度。窗外的夜色我見過很多次,今夜的卻比以往更暗更沉,空中被潑了墨,看不到一點星子閃著光。

光在邊上,可是他不亮了。

看到陳度被疾病折磨的樣子,我討厭自己的弱小和無能為力,好像除了注視他的痛苦外,我做不了任何事。我只能看著他流血,疼痛,顫抖,然後強撐著說自己沒事。

他其實很聰明,只是在騙我這件事上一直很傻。

他的鱗片被一片片拔出,鮮血淋漓,我安安靜靜的看完了所有,然後聽見他輕聲告訴我,這些都是假的。

陳度一直以來都試圖為我打造一個烏託邦,他一磚一瓦的砌牆,高樓快要建起,垂眼發現自己在坍塌。

他對自己的痛苦閉口不談,知道這是他從小到大都無法治癒的傷口,所以詢問也小心翼翼,那日我們牽著手走在街上,突然颳了風,我想給陳度拉上他外套敞開的拉鏈,一邊拉一邊輕聲說:“陳度,我們去治病吧。”

陳度就輕握住我的手,捏了捏我的指尖,溫柔的回應:“我沒事。”

對於他的迴避,有段時間令我很惱火,最難以理解的時候甚至想不過問陳度,強硬的帶他去醫院,我太想留住他了,我接受不了會失去他的任何一點可能性。

但看到陳度雙手環住我的腰,腦袋埋進我的頸窩,很眷戀不捨的樣子,我摸摸他的後腦勺,又突然不忍心了。

好像所有的強制對這個溫柔的人來說都太過殘忍。

後來我漸漸悟出些什麼,陳度抗拒醫院,也許是因為知道自己的病不會好,所以認為去醫院也是徒勞。

起初我以為就算不能根治,也能盡最大可能延續陳度的時間,是我太想留住他了,想用盡所有辦法留住他。

後來我問過醫生,說就算靠藥物能撐下去,也會很痛苦,後續一系列的手術吃藥,費用也不是一般人承擔的起的,更何況我們兩個未成年的高中生。

當時我還問醫生,如果不治,他還有多長時間?

醫生沉默了會兒,說,說不準,中途出什麼意外都沒辦法避免,但肯定就這兩年。

意思是不會超過兩年。

那天我一個人在南江吹了很久的風,久到臉頰冰涼快沒有知覺,血液都快被凍住,我腦子裡閃過了很多畫面,都是陳度的笑顏。

明明,我們相遇也才幾個月。

為什麼呢。

這個問題如影隨形的伴隨了我很多年,我也依舊沒有想明白。為什麼我要出生?為什麼我爸媽不跟其他父母一樣?為什麼所有人都討厭我?為什麼我明明只是太痛苦,所有人卻都罵我是瘋子?為什麼上天施捨般撒給我一點陽光,沒多久就要收回?為什麼要讓陳度生病?

為什麼讓陳度痛苦。

我的五髒六腑都快疼痛的炸裂開,如果不是陳度一次又一次的告訴我,他出生就會有這些病,不是我的錯。我甚至快要覺得是我的存在,我的靠近讓陳度失去了原本安逸的生活。

我垂下眼皮,反應過來時眼淚就已經滾落下來,啪嗒砸向地面。

手機在口袋裡不斷振動,我卻沒接,一接就會被人聽出破綻,我不想這樣。

不知道在這兒待了多久,橋上的車輛從我眼前奔流而去,霓虹燈在不遠處忽明忽暗。

一雙熟悉的手突然又從背後抱住我,下巴隔在我的肩頭,輕嘆一聲,無奈那般:“怎麼又偷偷哭啊?”

我身子一僵,還好臉上的淚痕早已被風吹幹,我遲鈍的轉過身:“你怎麼來了?”

陳度在我口袋摸出手機開啟一看,說:“我還以為你手機沒電了,怎麼不接?”

我不敢回答。

陳度從來不給我難堪的機會,笑笑摸了摸我的臉:“是不是看風景看忘了?”

“那下次不能不接了。”陳度說,“不然我真的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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