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農門出貴子殊為不易,到兩人成親之時,周青遠十七,仍是一介白身,否則也看不上阮家門第。
小夫妻成婚一年,感情正好,卻不料周青遠出門趕考,卻在半途墜崖,生死不知。
周家找尋半月不見蹤跡,最後只能接受兒子可能被野獸叼走、已經死去的事實。
如今正是周家給周青遠料理喪事的時候,因著沒有找到遺體,只得拿了一身舊衣衫放在棺材裡,好歹有個舊物件安葬。
周家只得兩個兒子,大兒子周青遠十八,小兒子方才六歲,是周父周母的老來子,至於原主,入門一年,因著婆婆督促夫君用工讀書,兩人相處得少,如今尚無子嗣。
原主的記憶中,公公在得知噩耗時挑擔傷了腿,如今還躺在床上,每日裡湯藥不斷,儼然時日無多,婆婆在操辦完喪事後傷心過度一病不起。
周家十畝良田不假,可多年供養讀書人,家中早無餘財,全靠秋收後田地出産支應。驟然出了意外,本就囊空如洗周家更是雪上加霜。
原主雖因著夫君離世傷懷,可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也只能堅強起來面對一切。
公婆請大夫買藥需要錢,丈夫喪事操辦要錢,一家子吃喝更是要錢,原主先是湊出自己的嫁妝,再是賣田賣地,等到周父離去、周母病好,周家田地已賣的差不多,只餘三畝旱地勉強供一家吃喝。
好好的周家就此一蹶不振。無人得知,失蹤的周家大兒子並未死亡,反而會在十年後恢複記憶,攜嬌妻幼子以及大筆家資風光歸家。
周青遠殷勤給親爹翻修墳墓,給娘親盡孝,窮頓的周家得以改善門庭,周小弟得以過上優渥的生活,只有辛苦操勞的原主,從好好的正妻,淪落到平妻之位,還被要求感激涕零。
原主一生的悲劇近在眼前,毫無疑問,阮柔的任務就是改變她的人生。
丈夫既已不在,作為長嫂操持家務、孝順公婆、撫育弟妹本是應當。偏周青遠未死且另娶,最後倒顯得原主名不正言不順。
阮慧娘為周家辛勞半生,最後落得一場空,心有怨氣本是應當。
周青遠並非良配,周家也不宜久留,她必然要離開周家。
只是,女子喪夫歸家難免日子艱難,夫家是否願意放人,孃家是否願意接納、會不會被要求再嫁,諸如此類。除此之外,若在危難之時離開周家,屆時定少不了流言蜚語,女子名聲何其重要。
且她離開周家,固然可以重新開始新的人生,但周青遠指不定在哪邂逅貴小姐,攀上青雲路,叫人如何也不暢快。
阮柔心中思量,心知一切還得細細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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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見已耽誤不少時間,為免惹人懷疑,她只得先返回靈堂。
“娘。”她如原主般低低喊了聲,“你餓了嗎,我給你做點吃的吧。”
如今已到下午五點,該來的差不多都來過,也不用不吃飯一直守著。
“我不餓。”兒子喪世,周氏哪裡有心情吃得下飯,可轉眼看到隔壁的小兒子,她又心疼上了,大人還可以忍,孩子不能餓到。
“你去下點面條吃吧,給你爹和小沐也下點,我就不用了。”
阮柔去了灶間,按照原主的記憶生火做飯,望著灶下的火光,襯著光滑細膩的肌膚,不禁再次回憶起原主的一生。
剛才周氏的態度難得慈和。
說難得,是因為在周青遠活著的時候,她一直如世上大多數婆婆一般尖酸刻薄,見不得兒子兒媳親近,見不得兒媳閑著不幹活,時時指桑罵槐,原主作為新兒媳只得忍了。
反倒是大兒子死後,周母像是變了一個人,待兒媳處處體貼。原主記憶中,周青遠離開的那十年,她與婆婆一起撐起這個家,度過一段艱難的歲月。兩人雖為婆媳,實則情同母女。
可再深的感情、再多的照顧,也抵不過親兒子的回歸。
或許,她想,原主寧願當初周青遠是真的死了,至少留下的是美好的回憶,而不是後來的滿目瘡痍。
原主身在其中看不清,阮柔卻瞧得分明,可笑原主以為婆媳倆同命相憐,婆婆才改了態度待她和善,卻壓根沒想過,人家其實不過以善為名,籠絡她不要改嫁。
甚至於後來的勸她改嫁,看似心善為她著想,也不過以退為進,騙的原主傻傻在周家苦熬。畢竟,若是沒有原主的繡活幫襯,周家的日子還不知得艱難成什麼樣。
本就是利益的圖謀,又有何感情可言。
因著還在孝期只能吃素,阮柔最後也只煮了一鍋青菜面,上層隱隱飄著幾滴菜籽油,連個雞蛋都無。
“唉。”隨著面條出鍋,阮柔嘴邊溢位一道長長的嘆息。
人心向來最難測,誰又能看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