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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節 大圓滿

一九五一年七月,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綠草茵茵,鮮花盛開。

又到了召開那達慕大會的時節了,除了“好漢三藝”騎馬、摔跤和射箭而外,還新設了“養畜英雄”“打狼模範”等一些專案。彩旗飄飄,紅旗招展,搭起一個巨大的帳篷作為迎賓室。客人很多,有色勒扎布,還有某大軍區代表楊成龍,有當地駐軍代表寶音。色勒扎布的夫人娜仁、楊成龍的夫人烏雲也都應邀前來。帳篷裡鋪著紅色帶金色團花的地毯,地毯的桌案上擺滿了各種水果和各色的奶食品。客人們邊喝著醇香的奶茶邊談笑著。美麗的蒙古族姑娘穿著豔麗的服裝跳著安代舞,老人們坐在旁邊拉著馬頭琴。真可謂舞姿婆娑,歌聲歡暢,琴聲悠揚:

金盃中斟滿了醇香的美酒,

高高地舉過頭啊,

敬愛給尊貴的客人表深情。

賽拉爾白咚賽!

像那青山的泉水一樣清澈,

似草原的鮮花一樣美麗,

吉利相遇的朋友們啊,

敬給您這醇香如蜜的瓊漿。

……

伴著姑娘們的舞蹈,伴著歌聲琴聲,比賽場地不斷傳來“賽哪!賽哪!”的叫好聲。

博克(蒙古語:摔跤)比賽的草地上,面板黑紅、身材魁偉健壯的蒙古漢子身穿昭都克(蒙古語:熟牛皮坎肩的摔跤服),腳穿蒙古靴,跳著鷹步上場了。牛皮馬甲上的泡釘閃著銀光,肥大的白色摔跤褲,藍色或紅色的腰帶都分外顯眼。博克手們先擺出獅蹲虎躍的架勢,然後伸著手,划動著腳下的靴子,爭鬥,相撲,盤旋,相持,腿膝互出,施展著撲、拉、甩、絆、傾的技巧。他們在較量著各自的氣力,各自的勇氣,各自的機敏。

射箭場地,也是有男有女,都穿著緊身彩袍。步射者面前四、五十步遠的地方立著一個成年男人雙臂長的圓形靶。射手們拉滿弓,向著圓形靶射出鵰翎。騎射者則跑馬馳來,扭身彎弓,真如古書所記,“疾如飈至,勁如山壓,左旋右折如飛翼”。

最激動人心的賽馬即將開始了,寶音師長對大家說:“咱們看看賽馬去,楊石柱和朝魯也都參加比賽呀!楊石柱騎的是他入伍時帶的那匹大白馬,朝魯騎的可是那匹菊花青。楊司令,這回你兒子可要輸給我兒子嘍!”

在西日塔拉清剿刁二先生後,繳獲了壓五洋的寶馬菊花青,寶音一直騎著。這次那達慕大會一說賽馬,朝魯就央求阿爸將菊花青借他一用,寶音只好答應。楊成龍笑而不語,烏雲說:“寶音,你兒子贏了也不算數,你兒子騎的是你的馬,我兒子騎的就是他自己的馬。”寶音說:“行啦,行啦,嫂夫人,這是賽馬又不是賽人。”

幾個人來到賽馬場的邊上坐了下來,色勒扎布用手捋了一把青草放到鼻子下邊聞了聞說:“唉,好久沒有聞到青草的香味啦。在騰格里旗的時候,隔幾天就到外邊蹓一蹓,草地上、西遼河邊上、小騰格的沙漠中那綠草那野花,西遼河那翻著浪頭的河水,咳,真叫人思念呀,我作夢都想回騰格里旗一趟啊。”楊成龍說:“如果色勒扎布主A席給我們創造個機會說是去一趟騰格里旗,我們哪敢不從命啊。”色勒扎布說:“得了吧,楊司令,我出門可不敢驚動管著千軍萬馬的大司令噢。”

這時,寶音師長喊了一聲:“注意啦,馬跑出來啦,嗨!果然是朝魯騎的菊花青跑在了前面!”

突然,色勒扎布、楊成龍、寶音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驚愕地盯著賽馬場上。只見在十幾匹狂奔的賽馬中,有一個頭上束著紅色飄帶,穿一件白色蒙古袍的孩子騎著一匹黑色帶黃白色花斑的烈馬風馳電掣般地跑了過來,很快就越過了菊花青,在人們的喝釆聲中最先衝到了終點。

望著那匹得勝的烈馬,色勒扎布的臉色越來越凝重,終於說了一句:“這是黑豹馬,它怎麼在這兒?”楊成龍的臉色也變了,歪過頭去附在寶音的耳邊說了幾句什麼。寶音點點頭,扭回頭叫警衛員過來。他也悄悄地和警衛員說了幾句話,警衛員很快就將正在維護治安的人叫過來。寶音和他們低低地說了一陣子話,這些人趕忙跑著去找人了。娜仁斜眼瞅了瞅色勒扎布,色勒扎布的臉繃得緊緊的,顯得緊張而又無奈。她又瞅了瞅烏雲,烏雲小聲地問了一句:“巴雅爾,真的得要槍崩他嗎?”楊成龍陰沉著臉,沒有吱聲,過了一會兒才低低地說了一句:“天作孽猶可諒,人作孽不可活!”烏雲分明看到楊成龍的眼眶中含著淚水。

那個騎著黑豹馬取得第一名的小男孩叫小圖門,他阿爸叫大圖門。他正在為取得第一而高興,第一名的獎品可是一匹二歲子的小騍馬啊。可是,高興之餘,小圖門又有些擔心,不知道回去怎麼跟父親交待。大圖門是不讓他參加那達慕賽馬大會的,儘管他一再央求他阿爸去跟給他家放牛的那個大爺說一說,借他的黑馬去比賽,但他的阿爸大圖門就是不肯。倒是今天一早晨起來,那個放牛的大爺把小圖門叫到他的帳篷屋裡說:“嗨,小圖們,你是不是想去大會上賽馬?”看見放牛大爺慈愛的目光,小圖門用力地點點頭。放牛大爺拍拍他的脖頸說:“去吧,去吧,我像你這麼大時,最愛騎馬啦。”放牛大爺把小圖門抱上馬背,拍了拍黑豹馬的鼻子說:“聽話,去拿個第一來,你比我強。”黑豹馬並沒有顯出有多麼的興奮,只是順從地按照小圖門駕馭的方向奔跑。大圖門一臉的不高興,從帳蓬中走出來說:“桑傑扎布大哥,要我說你就走得了。我舅舅家就在那邊,我讓他們保護你,那邊畢竟又是另一幫人在管了。”桑傑扎布一點兒也沒有悲傷的樣子,反倒笑呵呵地說:“待會兒他們如果來的話,你就照我的話說,我們過去素不相識。”

原來這位叫大圖門的人,過去在偽滿軍中待過。那時,桑傑扎布刀劈小野、夜潛殺了黑狐,還有打下飛機的事兒,都讓那些偽滿軍對這位昔日的副司令很敬重。蘇軍打到騰格里飛機場時,偽滿軍被打散了,大圖門也便騎馬跑回烏珠穆沁老家。桑傑扎布本想在柏樹窪一死了之,然而放馬馬又回,攆狗狗不走,又遇上位俠義剛腸的七爺,只好騎著馬領著狗一直往北奔來。

到了烏珠穆沁草原,桑傑扎布恰好遇上了正在找牛的大圖門,大圖門就把他領到家中,告訴孩子們說這位是他僱的放牛的牛倌,往後就叫放牛大爺。

頭天夜裡,桑傑扎布把大圖門叫出來說了要小圖門去賽馬的事兒。大圖門一聽就急了,喊道:“那怎麼行啊,讓人認出你的馬你不就完了嗎?”桑傑扎布說:“大圖門,我這兩年心裡煎熬著,覺著活著比死了還要難受。自首的事兒我不幹,上外國的事兒我不想。這次還是挺好個機會,黑豹馬一露面許多人都認識,就讓他們過來把我抓去吧!”大圖門看他執意要這樣,只好搖搖頭順從他的意見了。

小圖門興致勃勃地騎著馬脖子上佩著紅綢帶的黑豹馬挎著小騍馬在前面跑著,他的後面是十幾名便衣。小圖門家的帳篷就在離邊界三里多地的一個小沙丘下,離那達慕大會的賽場有二十多里。看見小圖門家的帳篷,便衣們便分成兩組,一組繞到帳篷後面包抄,防止桑傑扎布越境逃走,另一組直接向帳篷撲過去。小圖門快到帳篷前時,在馬上高興地喊著:“放牛大爺,我得第一啦!”桑傑扎布空著手走出帳篷。他已經穿戴得很整齊了,頭戴一頂棕色的寬沿兒呢禮帽,身穿一件白色的蒙古長袍,腳上穿一雙納著雲子鉤的布靴子,臉色顯得很平靜。便衣們立即將他圍住,其中一位問道:“你是桑傑扎布?”桑傑扎布點點頭說:“我是。”又說:“那你跟我們走一趟!”有兩個人上前把他的全身搜了一遍,什麼也沒有。黃虎趴在帳篷旁邊只是抬頭“嗚嗚”兩聲,它已經老得不能動了,今年夏天時冬天的毛還沒有褪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