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麼說宋熠如今陰險呢?
他到平城來治疫,雖然是頂著欽命的名頭,卻到底是外來者。
最重要的是,他的官職是太常寺丞,就算是奉皇命而來,該他管的範圍應當也只與治疫相關。
至於春耕,那是平城內務,他憑什麼插手?
對,照理是這樣的,他管治疫就行,平城政務不歸他管,也不該他管。
可宋熠畢竟一來就十分強勢地破開了亂民之局,後來又三下五除二地橫推了縣衙諸官吏,眾人被他訓得即便不心服,口頭也不敢不服。
而服從,有了第一次,往往就會有第二次,之後又會有無數次。
再到後來,諸人都習慣於聽令,那就算心裡還是有點不服氣又能怎樣?
沒有意義了,總歸都要聽話。
宋熠此番過問春耕之事,更是十分狡猾地繞過其餘諸人不問,專只盯著張英標一人來問。
如此一來,其餘諸人難免就會有幾分事不關己的想法,總歸火還沒燒到自己頭上,要他們頂著壓力來質疑宋熠,豈不是自己找事?
而其餘人不吭聲,張英標一個人又怎麼能扛得住?
張英標腦門上就有點冒汗,從最開始還想拿大挾制宋熠,到如今被宋熠一句話就問得緊張侷促,這位張縣丞的心理變化,委實不足為外人道。
“宋大人。”張英標雖然心裡已經有了怯意,傾向於要退讓,但口頭上他還是得硬著頭皮回幾句,“如今疫情如此緊張,百姓心中都不安穩,春耕之事,實在是不得不暫放啊。”
宋熠道:“自古民以食為天,百姓因何而亂?除去害怕疫情,難道更害怕的不該是倉中無糧,食難為繼?張大人,春耕方才是安撫人心的最大法寶!”
這話卻實在是直指要害了。
張英標本來以為宋熠提春耕,不過是想要攬權,因此他雖然覺得自己迫於宋熠的聲勢可能不得不答應此番提議,心裡卻是很不以為然的。
年輕人,你玩政治權術或許是個高手,可要說到治理地方,真能比得上他們這些積年之將?
不料宋熠簡單一句話就將他的陰暗揣測輕鬆推翻,張英標即便知曉自己的腹誹僅只是腹誹而已,卻還是有種暗中被打臉的羞臊之感。
他氣勢更弱了,說出的話就有點無奈:“宋大人,不是下官非要反對春耕,實在是如今封城,城內無田,城外……城外倒是有田,可咱們出不去,也不敢出去啊!”
宋熠便反問:“封城是誰人下令所為?”
張英標:“……”
他張了張嘴,心裡直罵娘,口中只呵呵道:“不是宋大人您……來了平城以後,口口聲聲只說要與平城百姓共存亡,因此一意封城,決不許人外出麼?”
宋熠彷彿聽不出他的嘲諷,倒是也輕笑一聲:“所謂封城,既非皇命,也非上令。既是本官下令封的城,再由本官下令開啟城門,倒也不妨礙什麼。”
嚯,此話一出,原先沉默的幾人頓時就再不敢旁觀看戲了。
“宋大人!”婁縣尉最先忍不住,“朝令夕改,宋大人這是要把百姓們都放出去,疫情就不管啦?”
宋熠道:“恢復春耕的前一步是召集青壯,既是由縣衙召集,自是由縣衙統一管理。”
他端坐不動,雖是以提議之名說事,但實際上,他說出來的就已經決然要成為命令,並不容許他人反駁更改。
“以戶頭統計人口,凡十五歲至三十五歲男子,未染疫者俱都報上名來,再十人一伍,百人一隊,千人一衛,由上而下,分派禁軍與衙役,領頭管理。使其有序出城,有序入城,按時按地,按規勞作,違令者罰,逃跑者殺!”
最後一個“殺”字出口,端地是肅然凜冽,殺氣騰騰。
在座的不是文官就是底層小吏,哪裡經過這陣仗?即便是婁縣尉,都在這一瞬間感覺到了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