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明啊,真是聖明!”
“這哪是紈絝?這是賢皇!”
“賢皇——這才是我等的皇!”
聲音從一人起,又傳到兩人、三人,漸漸蔓延開來。
不知是誰先喊出一聲:
“陛下聖明!”
隨後更多的人加入。
“陛下聖明!”
“吾皇千歲!”
“吾皇英武!”
那呼聲起初不大,像是被風卷著散開,可很快便一浪高過一浪。
帳外,旌旗翻飛。
在風聲之中,那呼喊成了潮,彙聚成一股看不見的氣勢,衝上寒空。
它不是奉承。
不是恐懼。
而是一種發自心底的敬與熱。
更多的士卒從遠處趕來,聽見呼聲,也跟著高喊。
有的人聲音嘶啞,有的人淚光閃爍。
他們喊著“陛下聖明”,
又喊著“吾皇英武”,
喊得天地都似震了一震。
風越發狂,雪粒被吹得在空中打旋。
旌旗下的火光映得每一張臉都亮了。
那一刻,沒人覺得冷。
他們在這一夜見證了什麼——
一個皇帝,立在血與火中,
以凡身行聖事,
以劍立綱常。
他無冠,卻威臨眾生;
無言,卻令人信服。
那呼聲,一直持續到天微亮。
直到晨光自北原的儘頭緩緩升起,照亮了層層營帳。
許多軍士站在光下,仍在喃喃自語:
“這樣的陛下,千古難見啊。”
“傳言害人,今日我才知真主何樣。”
“賢皇——真賢皇!”
後來,這夜的傳說在北境傳開。
有人說,陛下夜巡親問傷兵;
有人說,陛下以身試藥,為救同袍;
有人說,他與士卒同食同宿,從不自居尊位;
也有人說,他的刀,比風還快,
可心,卻比火更溫。
這些話口口相傳,越傳越廣。
最初是幾句私語,
後來成了軍中夜話。
再後來,便成了北境的歌謠:
“雪夜有王來,火中立人間。
一言定是非,一刀斷奸頑。
天子非紈絝,賢皇見北關。”
歌聲傳出營外,隨風散入遠山。
那一夜,北境的風,也似變了。
再不隻是寒。
它帶著熱。
帶著信。
帶著一個帝王,重塑天下人心的光。
——從此,蕭寧的賢名,徹底傳開。
他不再隻是“昌南舊王”,
也不隻是那位“少帝紈絝”。
他成了北境士卒口中的那四個字——
“人主如天。”
而那夜的火光,直到多年後,仍有人在夢中見到。
他們說,那不是火。
那是帝心,照亮了北境的夜。
翌日清晨。
天色微亮,曙光從遠山的脊線透出一縷細光。
北境的寒風,依舊刺骨。
平陽城的軍營內,炊煙正起,清晨的第一鍋粥在大灶上咕嘟作響。柴火燃得正旺,焦香夾著米香,飄散在寒氣未消的空氣中。
餐房內,坐著一隊隊軍士。鐵盔、甲胄堆在一旁,盔麵上凝著霜。幾人圍著木桌,手中端著粗瓷碗,熱氣蒸騰,照亮了他們凍得發紅的麵龐。
有人扒了一口粥,熱氣從鼻尖噴出,舒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忍不住又感歎了一句:
“唉……昨兒個那一幕,我到死都忘不了。”
這話一出,立刻吸引了周圍幾人的注意。
“你又來了——”有人笑罵,“一早起來還惦記著。”
“惦記?那可是咱陛下親臨的事!我這一輩子還能再見幾回?”
那人說著,神情裡仍帶著震撼,“你們不知道,當時那火光一照,韓守義的頭一落地,連風都停了。那一刀,乾脆得連血都沒來得及噴出來。”
旁邊一名年輕士卒放下碗,眼睛瞪圓:“真有這麼快?”
“快?”那老卒子嗤笑一聲,拍著桌子,“彆說快,我都懷疑那刀不是凡鐵。陛下那一出手,連我這幾十年的刀都要羞死。”
“那……那真是天子?”
“還能有假?”
“可我聽說,昨日那位,不是叫寧蕭?不是京中來的武將麼?”
“哈哈!”老卒子一聲大笑,“你倒還在夢裡呢!寧蕭?那是陛下化名!他自己說的——姓蕭,單名一個寧字。”
那年輕軍士一愣,手裡的勺子都停了,嘴巴半張著:“蕭……寧?”
“對。”
“昌南王?那位——”
“沒錯!如今的大堯天子!”
“……啊?”
那年輕軍士徹底呆住,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一樣。
他腦子裡嗡的一聲,眼神一陣恍惚,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可……可我聽說陛下……陛下……不是……”
“紈絝?”旁邊一人接話,笑意冷峻,“我也聽說過。說陛下什麼都不通,詩書不讀,兵法不懂,整日在坊間遊樂。”
“可你看看,昨晚那一刀,那一番賞罰——哪一點像紈絝?”
“那是我見過最明斷的皇帝!”
“天子一出手,軍心就定了。韓守義死,梁、杜兩賊立斬。你想想,若換彆人來,還得拖幾日奏請、推諉,可陛下當場決斷,不留一點拖泥帶水!”
“嗬,我活這麼大,還頭一次看見有人能在一夜之間,把北境的軍心收回來。”
餐房裡的氣氛漸漸熱了。
每一張麵孔上,都帶著興奮與敬畏的混合神色。
靠門的一桌,有幾名昨日才從後方調來的新兵,聽得一頭霧水。
“陛下?我們陛下……親自來了?”一人難以置信地問。
“來了還不止,”那老卒喝了口粥,壓低聲音,“他這幾日,一直就在我們營裡。”
“在營裡?!”
“對頭!吃的就是咱這鍋粥,住的就是東側第七間帳。你說奇不奇?”
“那……那我豈不是跟天子同在一個營裡吃飯?”
“這不正是說的嘛——這樣的皇上,世間少見。”
那年輕的士卒怔怔看著碗裡浮著的幾粒米,喉嚨滾動,半晌說不出話。
“他……他不嫌臟?”
“臟?”那老卒笑得更大聲了,“你昨晚若看見他在火邊烤乾糧、給傷兵抬柴,就不會問這話了。我們幾個巡夜的兄弟,還跟他一塊吃過冷肉呢!當時誰曉得那是陛下?”
一旁有人點頭附和:“我親眼瞧見的,他替一個凍僵的士卒蓋了披風,那人還傻乎乎地道謝,叫他‘寧兄弟’。”
眾人哄笑。
笑聲中,卻沒有半分輕佻。
那笑裡帶著震動,帶著心底深處的暖意。
“我昨夜都睡不著。”一人感歎著道,“想著那樣的人,竟是陛下。原以為天家的人都高高在上,可原來,他和我們一樣。”
“可比咱們更像個男人。”
“更像個將軍!”
有人捧著碗,熱氣撲麵,眼中有光,“你們沒看見,當陛下說‘主將有罪,軍士無罪’那句時,帳裡所有人都哭了。”
“那聲音,就像是把壓在我們心頭的石頭一下掀開。”
“多少年了,北境的血流多少,功勞記誰頭上?上頭那幫人,隻曉得報功改簿,可陛下不同,他全記著。”
“陛下說:‘我這幾日微服從軍,一切都看在眼裡,不會讓大家失望。’”
“這句話,我這輩子都不忘。”
“我也不忘!”
話一出口,幾人齊齊抬頭,彼此對望,眼中都是熱。
一名中年偏將放下碗,沉聲道:“兄弟們,這一次……我們是真的有主心骨了。”
他聲音不高,卻極穩。
“陛下來了,我們就不怕了。”
話音落下,幾名年輕的軍士不自覺地挺直了腰。
有人忍不住輕輕拍了拍桌子,低聲卻篤定地道:
“這樣的皇上,就算叫我去死,我也認。”
餐房的空氣一時靜了幾息,隨即笑聲與讚歎聲又起。
“咱北境這仗,值了!”
“我聽說,昨日那蒙統領也跪下了吧?”
“是啊,當眾跪的,親口稱‘陛下聖明’。”
“那可真是有生之年啊!”
一陣笑聲,又摻著感歎。
新來的士卒仍是半信半疑:“那……那當真不是傳言?不是演的?”
“演?”
老卒一拍桌,笑出聲來,“你要是看見那梁、杜二人的腦袋掉地的樣子,就知道那可不是演的。那刀快得跟風似的,連蒙統領都不敢喘氣。”
“那一刻,我才曉得,什麼叫天威。”
“天威……”那年輕士卒喃喃重複,忽然覺得背脊一涼,又是一熱。
“這樣的天子,不枉我在北境十年。”
“對!”
“他不是紈絝,他是賢皇!”
有人輕輕一拍桌麵,聲音裡帶著堅定的信念,“我早說,傳言靠不住!哪有紈絝肯吃軍飯、踏雪夜巡?那都是胡編的。”
“是啊,那些京中官爺,怕他改革動了他們的權,才往外放話,說他昏庸無能。”
“可咱們親眼看見了——陛下比他們都明白,比他們都硬氣!”
這話一出,眾人紛紛點頭。
有個老卒低聲歎息道:“若是讓那些在京裡寫文章罵陛下的讀書人來北境看看,就知道什麼叫真英主。”
“這才是咱們的皇上。”
他們說著,熱氣裹著笑聲,混在鍋煙裡往上飄。
窗外的風也似乎暖了幾分。
有人打趣道:“看來咱們平陽營這幾日要熱鬨嘍。”
“怎講?”
“傳出去啊!你當這事能藏得住?今日午後,怕是連北原的邊壘都得傳遍。”
“傳遍才好!”有人大笑,“叫天下都知道——陛下不是紈絝!他在前線,他在咱們中間!”
這笑聲帶著豪氣,穿過灶煙,穿過營門,散向晨光下的平陽。
遠處號角初響,旗幟獵獵作聲。
軍士們收起碗,披甲而起,笑意仍在臉上。
有人在走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那冒著熱氣的鍋,輕聲道:
“昨日吃的是粥,今日吃的是心安。”
——這話,被一旁的同袍聽見,記了一輩子。
那一日,整個平陽營的人都在說:
他們的皇上,不在金鑾殿上。
他在雪地裡,
在火光旁,
在他們身邊。
那一刻,北境真正的“心”,才被點燃。
與此同時,另外一邊。
清晨的風從平陽城北麵的城垛掠過。
帶著一絲寒意,卷著夜裡未散儘的霧。
薄霧像一層淡白的紗,將整個軍營籠罩。
遠處號角初鳴,聲線低沉而長,似是從天邊傳來,又似從地底湧起。
中軍大纛之下,旌旗無聲地垂著,旗麵的血色在晨光裡微微泛冷。
帳前的守衛筆直而立,寒氣凝在眉上,化作一層細霜。
帳內火盆正燃,淡淡的炭香與鐵味混在一起。
蕭寧坐在案後,身著一襲素黑朝袍,衣襟上並無金線裝飾。
整個人卻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沉穩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