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勾欄瓦肆,主要分布在三個胡同。
演樂胡同、勾欄胡同、胭脂巷。
靠近東四街的“演樂胡同”,屬教坊司管轄,官妓在此訓練歌舞、器樂。
官辦的樂班子,講究的是個“雅”字。
姑娘們打小就練琵琶三弦,嗓子要亮,身段要軟。
教坊司的老太監眯縫著眼,翹著蘭花指敲檀板:“《霓裳》第三迭——走你!”
弦子一響,穿綠比甲的樂妓就跟著調門兒晃腦袋,金釵墜子直打腮幫子。
轉過勾欄胡同,可就是另一番光景。
青磚門臉兒掛著湘妃竹簾,裡頭傳出叮咚的月琴聲,夾雜著爺們兒劃拳的吆喝。
“叫條子嘍——”龜奴拖著長音往院裡喊,不一會兒就有梳牡丹頭的姐兒抱著阮鹹出來,襖裙窸窸窣窣掠過門墩兒,留下一股子茉莉胰子香…
胭脂巷深處,則大多是三進院子,著帶卷棚頂的戲台。
地方隱秘,去的都是達官貴人。
至於之前虎威堂控製的飄香樓,檔次根本比不上。
“什麼官妓私妓?都是給爺們解悶兒的玩意兒!”
前頭引路的漢子低聲嗤笑,“小的一看您,就是個富貴人,京城這地兒規矩嚴,但也和其他地方沒什麼兩樣,靠的是官印子和錢袋子。”
“您瞧那轎子,藍呢轎圍子的往演樂胡同抬,紅綢轎頂的奔勾欄,要是在胭脂胡同蘇家門口停轎……”
說著,他眨眨眼,“那準是六部堂官,得加錢!”
在他後方,李衍一襲錦袍,帶著小帽,經過簡單化妝,就成了個初來京城的公子哥。
“九門陰墟”他是必然要去的。
不說建木妖人線索,藏身其中的魔氣,也必須清除。
可惜事先漏了底,裴宗悌不敢越界,羅明子不想他涉險,官方的支持是用不上了。
而他初來京城,還沒有足夠的人脈。
唯一想到的辦法,就是求助金燕門。
但此事同樣有風險。
金燕門做的是情報生意,披的馬甲再光鮮,也屬江湖風馬燕雀,坑蒙拐騙毫無壓力。
而且他們涉足朝堂爭鬥太深。
就像之前在臨清關,趙婉芳前往搜集情報。
為的可不是平息災難,而是提前判斷,給開海派賣刀子,所以即便趙婉芳給了令牌,且代表金燕門示好,李衍也不大想與之打交道。
初次上門,自然要小心謹慎。
扮個剛來京城的富家公子哥最合適不過。
“爺,前麵就到了!”
前方帶路的漢子摸了摸懷中銀子,笑容更加諂媚。
李衍聞言,抬頭左右打量。
方才他們還在燈火喧騰的勾欄胡同,街上人多,兩側曲樂劃拳聲不斷,還有姑娘們憑欄而望,團扇捂嘴嬉笑,燈籠下眉眼含情,吸引路人入店。
而如今這胡同,明顯冷清許多。
笙歌院落和燭火,也全都隱藏在八丈青磚牆後。
“這才是吃細食的去處。”
領路漢子挑了挑眉毛,“爺,胭脂巷才配得上您身份,沒什麼閒雜人等滋擾,姑娘們也都是色藝雙絕,小的認識幾個,包您滿意。”
李衍眉頭一皺,“我要去蘇家大院。”
漢子連忙搖頭,“蘇家大院那地方,都是官老爺們去的地方,流水的銀子花了出去,也就聽聽小曲兒,摸摸小手,還是這邊更合算,姑娘們是真把您當爺供著。”
李衍已經有些不耐煩,“要麼去,要麼滾,囉嗦什麼。”
這漢子的心思,他一眼就瞧了出來。
分明是把自己當成肥羊,想要拉個地方狠宰一頓,因此臨時變卦。
“嘿!”
這漢子立刻變了臉色,梗著脖子瞪眼道:“我說你這人怎麼不知好歹。”
說話間,吹了聲響亮口哨,打暗巷裡立刻跑出三人,皆蒙麵拎棍。
“乾什麼呢?!”
不等李衍說話,後方便響起個囂張的聲音。
說話者,是一名身形魁梧的年輕人。
其身著錦袍,腰佩美玉,肌肉健碩充滿力量感,一看就是練家子。
身後還跟著兩名黑衣漢子,腰間佩刀,麵色陰沉。
那帶路的漢子也是個有眼力的,見狀連忙賠笑道:“爺,不關您的事。”
“滾蛋!”
年輕人冷眼一瞥:“本…我最討厭沒規矩的東西!”
帶路漢子和幾個同伴還想爭辯,年輕人身後兩名仆人已縱身而出,揮舞刀鞘,將幾人打的鬼哭狼嚎,跌跌撞撞逃走。
李衍微微抱拳,“多謝閣下…”
但話未說完,年輕人就頭也不回,帶著手下離開。
李衍緩緩放下手,眼神有些玩味。
這年輕人雖然很臭屁,但骨子裡的傲氣和貴氣,卻是實實在在。
兩名侍衛,便服下麵也穿著官靴。
應該是京城勳貴家的子弟。
沒了帶路人,李衍也隻得自己往裡走。
這胭脂青石巷的儘頭,便是是堵斑駁影壁,灰磚裂罅中探出幾枝白木香藤。
若是常人看到,定會以為是死路折返。
但巷子裡停著的兩個小轎,還有年輕人行走方向,讓李衍猜出那裡另有乾坤。
果然,繞過斑駁影壁,眼前豁然。
一座碩大院落似畫卷在眼前展開,分明是借了“壺中天地“的高明造園手法。
這座園子,外牆全是磨磚對縫,青石磚麵細膩如鏡,瓦當滴水皆是宋式蓮花紋樣。
月洞門旁立著對太湖石,瘦皺漏透之姿如仙人指路,石根處隨意倚著半截殘碑,近看竟是元祐黨人碑的斷碣,風骨嶙峋的蘇黃字跡早被摩挲得模糊,且有花草映襯。
看似隨意,實則是精心設計,頗有古韻。
而黑色的大門上,赫然懸掛著“蘇院”牌匾。
“見過蕭公子。”
一名留著山羊胡的青衣男子站在門口,看到年輕人到來,連忙上前行禮,低聲道:“人就在裡麵,事情談了個半妥,還請隨小的來。”
說罷,便引著年輕人進入園子。
李衍剛想跟著進入,卻被守門的兩名小廝攔住。
“客人請留步。”
二人說話很是客氣,“這裡是私人宅子,不接待外客。”
李衍有些不悅,“蘇家大院名氣這麼大,難道不開門做生意?”
“私人宅子,還請見諒。”
二人臉上帶著笑容,但依舊是拒人千裡的模樣。
這一下,卻是出乎李衍預料。
本以為金燕門就是個青樓,沒想到門都進不去。
再看這兩個青衣小廝,足踏千層底雲頭履,雙臂垂攏如抱陰陽,暗合四象八極站樁勁,且虎口生老繭,雖然低頭哈腰,但一看就是功夫紮實的練家子。
“既如此,那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