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灰色的天空下,寒淵拔劍。劍身完全脫離劍鞘的刹那,整個太古戰場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不是聲音的消失,而是“聲音”這個概念本身被凍結。
四周,飄蕩的怨氣、湧動的煞霧、岩漿翻騰的咕嘟聲、龍魂低沉的嘶吼……一切聲波在傳遞途中凝固成肉眼可見的冰晶紋路,簌簌墜落。這是寒淵的劍意領域“無聲之境”。
但萬麵悲哭者似乎不受影響。它身上千張人臉依舊在哀嚎,隻是那哀嚎也成了寂靜的表演。灰色光束第二次凝聚,這一次不再是單一射線,而是化作一片扇形的灰色光幕,向寒淵徐徐推進。
光幕所過之處,發生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景象。一頭剛好處於光幕邊緣的墮落龍魂,右翼最先接觸灰光。隻見它翼膜上的破損鱗片沒有破碎,而是變得嶄新,但這種嶄新透著死寂。接著,龍翼的質感從生物組織變為某種無機物的光滑。再往前,龍翼開始“簡化”,複雜的骨骼結構坍縮為幾何圖形,肌肉紋理退化成直線,最後整隻龍翼化作一塊邊緣銳利的灰色石板,“啪嗒”一聲從龍軀脫落,摔碎成大小完全一致的立方體碎塊。
這還不是結束。那些碎塊繼續“簡化”,最終變成一片均勻的灰色粉塵,被戰場微風一吹,了無痕跡。
沒有爆炸,沒有慘叫,沒有能量衝突。就像用抹布擦去一幅畫上多餘的線條,自然到令人毛骨悚然。這便是恐怖的熵增之力,將有序推向無序,將複雜歸於簡單,將存在導向虛無。
“規則層麵的攻擊……”寒淵瞳孔微縮。他一生征戰,見過各種詭異術法,但這種直接“修改存在狀態”的力量,已經觸及宇宙本源法則。他的絕對零度能凍結物質運動,能停滯時間,卻無法阻止事物從“有”到“無”的內在趨勢。
灰光幕繼續推進。
寒淵揮劍,璀璨的劍光如銀河倒卷,無數冰晶凝結成一條橫貫戰場的冰河,悍然撞向灰光。
冰河最前沿的寒氣在接觸灰光的瞬間,沒有消散,而是“退化”了。從蘊含複雜法則的極寒神力,退化為普通的低溫;再從低溫退化為“溫度”這個具體概念;最後,寒氣消失了,不是被驅散,而是“從未存在過”。
冰河在消融,不是融化,是存在被熵增之力一層層剝離。
寒淵悶哼一聲,持劍的右手皮膚開始出現細微的皺紋,不是衰老,是他的身體結構正在被“簡化”。構成皮膚的複雜細胞組織、真皮層下的神經網絡、毛細血管的精密分支……都在朝著更簡單、更無序的狀態跌落。
“寒淵叔叔!”冰棺中,夏希靈看得真切,她能感受到兄長化身的冰棺也在微微顫抖,似乎在抵抗某種無形的侵蝕。
“不能再繼續了,必須打破它的詛咒。”夏希靈閉上眼睛,將手按在冰棺內壁。她剩餘的神力已不足三成,但此刻必須一搏。
“冰蓮化生。”一聲冷喝,她額頭浮現出一朵冰蓮印記。印記綻放,無數細如發絲的冰藍光絲從她體內抽出,穿過冰棺,在外部空中重新凝聚。這不是攻擊,而是構建,構建一個由秩序法則構成的領域。
光絲交織,在寒淵身前織出一片半徑三丈的蓮花淨土。淨土之內,草木虛影生長,溪流幻象流淌,四季有序更迭,這是對“熵增”最直接的反抗,在無序擴張之地,強行開辟有序的疆土。
灰色光幕撞上蓮花淨土。這一次,沒有立即的消融。灰光與淨土交界處,出現了詭異的拉鋸。灰光試圖將蓮花的秩序結構“攤平”與“簡化”,但蓮花淨土的每一片花瓣都在旋轉中誕生新的秩序紋路,不斷自我修複、自我複雜化。
“就是現在!”夏希靈在冰棺中厲喝。
寒淵眼中寒光爆射,他等的就是這一瞬的僵持。
劍勢陡然一變,不再是大開大合的冰河劍氣,而是凝聚到極致的一點。劍尖處,空間坍縮出一個微小的黑洞,不是吞噬萬物的黑洞,而是“溫度的黑洞”,將周圍所有熱量、所有分子運動、所有熵增趨勢,全部吸入其中,轉化為最純粹的“冷”。
這一劍的名字,在北星冰湖的典籍中被稱為“歸零”。
劍出,時間仿佛停滯了萬分之一刹那。然後,萬麵悲哭者身上,一張正對著劍尖的人臉浮雕,突然變得清晰而簡單,從痛苦扭曲的表情,變為一個標準的微笑表情符號。接著,這張臉開始剝離,從雕像表麵脫落,在空中化為一個二維的平麵圖案,再碎裂成無數灰色光粒,消散。
劍勢未停。第二張臉、第三張臉……劍尖所指,詛咒雕像的身軀一層層“褪去”複雜性。那些蘊含詛咒的紋路首先消失,接著是構成軀體的材料,從具有特殊屬性的黑曜石退化為普通岩石,再退化為礦物粉末……
整個過程,寂靜無聲。
當寒淵收劍時,萬麵悲哭者還保持著站立的姿態,但已變成一尊毫無雕飾的粗糙灰色石像。一陣微風吹過,石像表麵簌簌剝落粉塵,最終轟然倒塌,化為一堆最普通的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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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的熵增之力被更極致的“歸零”強行中止,但代價巨大。
寒淵持劍的右手,從指尖到小臂,皮膚完全變成了半透明的冰晶狀,可以看見內部凍結的血管和骨骼。這是施展“歸零”的反噬,為了製造那個溫度黑洞,他把自己右臂的熵值降到了理論最低點,這條手臂在物理意義上已經“死去”,隻是被冰係神力強行維持在結構完整的狀態。
蓮花淨土也在崩潰。夏希靈耗儘最後神力,臉色慘白如紙,癱倒在冰棺中。
寒淵沒有立刻療傷,他走到冰棺前,左手按在棺蓋上。冰棺表麵符文流轉,緩緩透明,露出內部景象。
夏希靈抱著那截不朽龍脊木的枝乾,淚眼朦朧地看著棺壁外寒淵模糊的臉。在她身旁,夏景淞的身體靜靜懸浮,但已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尊完美的冰雕,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發絲、甚至衣袍的褶皺,都栩栩如生,卻透著非人的冰冷。
“寒淵叔叔……哥哥他……”夏希靈的聲音嘶啞。
“永恒冰棺是北星冰族最高禁術之一。”寒淵的聲音依舊平靜,但仔細聽能察覺到一絲極細微的波動,“施術者將自身存在‘概念化’,從物質生命升華為封印法則的具現。少主現在……從分子層麵看,他的身體已經與普通玄冰無異。”
夏希靈渾身一顫:“那……還能救嗎?”
“能。”寒淵的回答斬釘截鐵,“聖主曾說過,永恒冰棺的真正奧秘,在於凍結狀態,而非終結存在。少主的意識、記憶、神魂,都被完整封存在這具冰軀深處。隻要找到正確的方法,就能讓他解凍歸來。”
“什麼方法?”
寒淵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聖主隻說過,此法涉及冰族最深秘傳,唯有曆代冰湖之主才知曉全貌。”他看著夏希靈急切的眼神,補充道,“但聖主一定知道。所以我們必須立刻返回北星冰湖。”
他左手掐訣,冰棺開始縮小,最終化作巴掌大小,落入掌心。夏希靈被一股柔和力量托出,落地時踉蹌了一下,被寒淵用未受傷的左手扶住。
“你的傷……”夏希靈看著他冰晶化的右臂。
“無礙。回冰湖後,聖主自有辦法。”寒淵將縮小冰棺遞給夏希靈,“收好。這是少主歸來的唯一希望。”
夏希靈鄭重接過,將冰棺貼身收藏。她能感受到棺內傳來微弱而熟悉的波動,那是哥哥的生命印記,雖然微弱,但確實還在。
就在這時,兩人同時察覺到異樣,整個太古戰場,正在發生詭異的變化。
那些原本飄蕩的凶靈殘影、墮落龍魂的怨念、甚至地縫中湧出的煞氣……全部凝固了。不是被凍結,而是石化。它們化作一種介於黑玉與玄武岩之間的冰冷物質,保持著生前的最後一刻姿態。撲擊的凶靈成了雕塑,咆哮的龍魂成了石像,翻騰的煞氣成了凝固的黑色河流。
戰場突然安靜得可怕,所有殘存的活性都被抽離,隻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石之森林。
“是那雕像最後的熵增之力……”寒淵皺眉,“雖然被我中斷,但逸散的規則餘波汙染了整個戰場。這些怨念本就是負秩序的存在,在熵增催化下,直接躍遷到了最終的無序態——永恒的石頭。”
話音未落,十幾道流光自天際疾馳而來,落在兩人周圍。
來人皆著統一服飾,月白色勁裝,外罩淡金色輕甲,甲片上銘刻著日月同輝的圖案。為首者是名二十七八歲的青年,劍眉星目,氣息沉穩,已有靈王境修為。他身後眾人年紀稍輕,但最低也是靈宗修為,顯然都是精銳。
“開天派執法堂,第七小隊。”青年上前一步,目光掃過寒淵冰晶化的右臂和夏希靈蒼白的臉色,最後落在周圍詭異的石化景觀上,“這片古戰場是我開天派管轄的試煉之地。敢問二位,此處異變,可是與你們有關?”
他的語氣還算客氣,但其他弟子的站位已隱隱形成包圍。
夏希靈正要開口解釋,寒淵已冷冷道:“無關。讓路。”
青年眉頭一皺:“閣下,古戰場中所有殘魂怨念一夜之間化為石質,這絕非自然現象。我派有三位師弟在此試煉,如今下落不明。還請二位配合,隨我回開天派說明情況。”
“我說,讓路。”寒淵眼中寒意漸濃。夏景淞的事讓他心緒不寧,耐心早已耗儘。
“師兄,跟他們廢什麼話!”一名年輕弟子忍不住喝道,“這二人形跡可疑,那女的懷裡還抱著什麼東西鬼鬼祟祟!一定是他們搞的鬼!”
另一人也附和:“沒錯!你看那男人的手臂,分明是修煉了邪功遭反噬!說不定就是他們用邪術吸乾了戰場的怨氣!”
寒淵突然笑了,那是極度冰冷的笑,“開天派……千年過去了,還是這般目中無人。”他左手抬起,甚至沒有結印,隻是輕輕一握。
“哢嚓——哢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