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臨,死寂荒漠中遊蕩的死靈怪物並未消失,但那種動輒數十、數百規模的骷髏軍團衝擊,或是加上五名骨甲騎兵帶著自己的侍從步兵一樣聯袂而至的毀滅性突擊,卻暫時銷聲匿跡。
夜晚的騷擾,變成了零星幾具茫然漫遊的低階骷髏步兵,或是幾隻從地鐵口陰影中悄然爬出、試圖靠近矮牆卻被陷馬坑無情吞噬的殘破骸骨戰士。
貝圖斯爾的響馬們在夜色中如同鬼魅般巡邏、放哨、驅散這些小股敵人,雖未曾有酣暢淋漓的廝殺,卻也如同不斷打磨的刀鋒,維持著一種緊張而高效的戒備狀態。
然而,這份表麵的平靜並未讓城頭上的空氣輕鬆分毫。
沈穆站在主城樓的瞭望口前,手中無意識地把玩著一枚棋子般的沙石。
他的目光落在桌案上那份合攏的羊皮卷軸上。
雖然自那夜之後便沒有再打開,但那份來自地獄的饋贈所散發出的陰冷氣息,如同實質的寒流,始終縈繞在周圍。
將領們私下裡都稱之為“魔鬼的呢喃”。
雷薩裡特大步流星地走上城樓,風塵仆仆,盔甲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
“大人,矮牆第四段和東北角的陷馬坑群已經完工驗收。沙土回填的痕跡會在幾天內被風吹平,徹底融入地形。”他頓了頓,沉聲道:“但我們是否對這份‘地圖’太過謹慎了?時間也是資源,若它能指出對方的一處軟肋……”
“謹慎?”貝斯圖爾的聲音插了進來,他剛從城牆的巡視中歸來,臉上帶著沙漠的燥熱和一貫的凶悍:“那玩意兒上麵沾著人皮味兒和硫磺臭味!雷薩裡特,你是想讓我們聽信披著人皮怪物的話去衝鋒嗎?說不定箭頭所指,正是地獄伏兵藏身的沙穀!”
“嗯,的確不能相信魔鬼,在我們的卡拉迪亞大陸,魔鬼代表的不也是謊言嗎?”艾雷恩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桌案上的羊皮卷,隨後看向窗外那片在夕陽下泛著殘酷金色的荒漠:“他們沉寂太久了,這不符合亡靈的貪婪本性,也不像魔鬼的風格。這份平靜更像是在積蓄什麼……或者,在等待什麼契機。”
他指了指遠處地鐵站口的巨大陰影,“黑箭塔和地獄在地底的廝殺,動靜也比前些日子小了很多。它們在達成某種默契?還是……在轉移重心?”
沈穆沒有立刻回應。
指尖的沙石被撚成粉末,簌簌落下。
他轉過身,視線從爭論的將領臉上移開,投向更遠方——那片被夕陽染成詭異金紅色、死寂蔓延的荒漠腹地。
“魔鬼的饋贈,永遠是帶倒鉤的餌。”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如磐石相磨:“它此刻的‘價值’,就在於它證明了對方希望我們相信它的部分。但這地圖上的標記,真偽難辨,目的不明。貿然出擊,無論是試圖驗證它,或是忽略它,都可能踏入預設的節奏。”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越發深邃:“至於這表麵的平靜……貝斯圖爾的響馬看到的不是安寧,而是異常。死靈的軍團絕不會消失,魔鬼的低語也不會停止。它們在調整,在適應,或者在等待某個我們未曾察覺的弱點。”
沈穆的手指向矮牆和那片陷阱區:“用這份精力去加固防禦、錘煉士兵、培養耐心。將地圖上的每一個標記,無論真假,都視為一種戰術可能性,加入到我們的防禦推演之中。讓它們去積蓄,去謀劃。”
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冰冷的決斷:“我們的時間,同樣在成為城牆的厚度,成為箭矢的穿透力,成為聖樹騎士下一次衝鋒時的勢能。當它們最終按捺不住,撞向我們這道用警惕與鋼鐵澆築的壁壘時……”
他沒有說完,但城頭凜冽的晚風似乎已經卷走了未儘的話語,隻留下一個無聲的、更具壓迫感的結論——那將是一場更慘烈、準備更充分的碰撞。
真正的風暴,並非消失,隻是盤旋在肉眼看不見的高處,醞釀著下一次更加狂暴的俯衝。
夜幕,在愈發凝重的寂靜中降臨。
新日瓦丁的燈火勾勒出城牆上持矛士兵森然的剪影,矮牆在黑暗中蟄伏,陷馬坑張開無形的巨口,而遠處的荒漠深處,那巨大的地鐵站入口,依舊像一個通往未知深淵的、沉默的巨獸咽喉。
夜色,如同一塊浸透墨汁的巨大絨布,沉沉地覆蓋在新日瓦丁東麵的荒漠上。
寒冽的風卷著細沙,在低矮的沙丘間穿梭嗚咽。
數裡之外,偏離了主要巡邏路線的一處背風凹地裡,搖曳的橘紅色火光勉強驅散了一小片黑暗。
五名隸屬於貝斯圖爾麾下的草原響馬正圍坐在一小堆篝火旁。
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焦香和粗礪黑麵包特有的酸澀氣息。
幾隻用遊牧弓獵獲的荒漠兔被串在木棍上,烤得滋滋作響,油脂滴入火中,不時濺起幾點火星。
“托大人的福,巡邏還能打打牙祭。”一個年輕些的響馬咧嘴笑著,從烤得外焦裡嫩的兔子後腿上撕下一大塊肉,燙得他不斷哈氣。
他名叫巴圖,有著庫吉特人特有的深眼窩和鷹鉤鼻。
“省著點鹽巴,巴圖。”旁邊一個滿臉風霜的老兵格根嚼著麵包,灌了口渾濁的水囊:“誰知道這場仗要打到哪年哪月,有鹽巴就等於關鍵時候的第納爾,相當有用。”
他年紀較長,是這個小隊的臨時頭目。
另外三人也紛紛取食,安靜地享受著難得的溫飽和片刻寧靜。
戰馬拴在不遠處,安靜地打著響鼻,偶爾低頭咀嚼著鞍袋旁掛著的粗鹽。
巴圖吃得有些口乾,拿起自己的水囊,仰頭灌了幾口。
帶著沙粒的清水剛滑過喉嚨,他吞咽的動作卻猛地僵住了。
他側著頭,眉頭緊鎖,沾著油汙的手指停在耳邊。
“格根叔……”巴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你們……聽見啥動靜沒?”
格根和其他三人停止咀嚼,篝火劈啪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他們側耳傾聽,臉上的輕鬆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獵手般的警覺。
“……好像有。”一個叫蘇和的響馬遲疑道,手指下意識地摸向了腰間的彎刀刀柄。
“像……骨頭在撞?”另一個眯著眼。
“不像……是廝打聲?還有……箭矢破風那種‘嗤嗤’聲?”格根低聲補充,經驗豐富的耳朵捕捉到了風中傳來的異樣,比巴圖聽到的更清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