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那威力磅礴拳頭在眼中迅速放大,謝淵卻冒出了一個念頭:
“這才是撼山拳。”
相比自己並不精熟、品級也不算特彆高的八卦撼山拳,姬軒這含怒而發的拳頭龐然浩大,其勢摧山,簡直不是氣血蛻變境的人能使出的拳招。
這家夥不管什麼功法,似乎都是最頂尖的,而且還都有不低的造詣。
謝淵感受著勁風撲麵,既沒有去擋,神色卻也不慌。
結束了,不需要再跟這利害家夥糾纏。
若是在外麵謝淵很樂意和這樣的對手放開手好好切磋,但在天外天就算了。
他身形一閃,刹那間便是數道虛影四散而去,隨後真身隱於虛空之中。
天幻術接天隱術,兩大秘術同時使出,已經成了謝淵最喜愛的迷惑敵人的招數,到現在還沒有人不中招。
姬軒見眼前一花便是幾道影子閃出,眼神深沉,拳風如同颶風般推出,將麵前超出十丈的範圍全部籠罩。
轟——
巨大的拳勢轟了過去,地麵都被推出一道深坑,而幾個四散而逃的虛影同時被擊破。
見沒有一個是真身,姬軒似乎早有預料。
他順勢便朝前大跨一步,猛地跺腳。
又是轟的一聲,周圍的土壤全部震顫起來,無形的波動順著山體、順著空氣蕩了出去,隻要謝淵還在這裡,那不管看不看得見,他都能找出來,就像剛剛一樣。
然而這一次,震波過去許久,什麼動靜都沒有傳回來,姬軒頓時露出意外之色。
找不到了?
此時謝淵已經潛走很遠,回頭望去,微微一笑,但眼神中頗為凝重。
這個對手的實力是同境中他見過的最強,或許都不能按照同境來算。
而不止是修為境界,無論所用功法、搏殺技巧、臨陣機變,全都是頂尖中的頂尖。
對付謝淵少有失手的天隱術,姬軒幾乎一瞬間就用出了兩個破解方法:
大範圍的攻擊覆蓋,以及通過震動傳遞找出位置。
這兩個方法謝淵也都在頗為厲害的敵人麵前遇到過,前者見的多些,後者則是見真湖裡錢陽晟憑借定水珠來感知水波中的謝淵位置。
但是兩者結合同時使出的,目前也就姬軒一人做到。
對付這種潛蹤極強,但畢竟不是憑空消失的隱匿法門,姬軒這兩招一齊來,應當能破解天下九成秘法。
然而這次,卻失手了。他什麼都沒有感知到,和剛才不一樣。
謝淵在他的感知中,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怎會如此?
姬軒皺著眉頭,也不追了,就站在原地靜靜思索。
怎會如此……
若不是為了纏著這姬軒,使那調虎離山之計,謝淵第一次都不會讓他找得到自己。
曾經在見真湖中謝淵被這樣找到過,但那是在水中,並且敵人拿著定水珠,而更重要的是,那時他在天隱術上的造詣遠遠不如現在。
如今謝淵的天隱術已經是大成境界,今非昔比,這樣的方式已經不能簡單破解。
這門秘法本就可以通過細微扭曲周圍的環境來達到隱藏自身的目的,隨著境界提升的越高,效果越強,直如融入天地。
若隻是視線、氣味的隱藏,那對感知極強的高階武者來說,周圍的風吹草動都可以察覺,更不用說宗師了,謝淵哪能來去自如?
大成的天隱術,謝淵就真如遁入天地。隻要他想,那姬軒就是把腳跺斷,都不會察覺得到他。
同境不可破,而大部分宗師也捉不住他蹤跡,這才是謝淵一直以來保命的底氣。
謝淵悠悠甩開百思不得其解的姬軒,迅速接近了山巔,看到了托著一朵小小火苗的雲星。
看到這位尊使的模樣,他挑了挑眉頭。
雖然雲星的精氣神極為充足,喜笑顏開,紫色的眼影都彎了起來,但是她的身上實在是有些淒慘。
她衣衫破碎,玲瓏的嬌軀春光泄露卻一點也讓人起不了綺念——因為處處是傷,全都是翻卷的血肉。
渾身浴血的她氣息有些萎靡,臉上卻十分神氣,看著謝淵,笑吟吟道:
“你看起來還不錯嘛。”
“你看起來快死了。”
謝淵打量了一下雲星,見她傷勢已經穩定,應當是服過療傷丹藥,便點了點頭:
“那位奉火使被你殺了?”
雲星聞言,笑容微斂,搖了搖頭:
“那倒沒有,她沒那麼好殺。不過總歸是被我打跑了。”
她的語氣中還有些微不加掩飾的快意。
料想勝者如此狼狽,敗者就更是淒慘。
看到雲星的模樣,謝淵也能推測出北堂月的實力。
兩名尊使應該是半斤八兩的,誰想要勝出,都得付出慘痛的代價。
事先他們計劃的最關鍵的一環,謝淵認為就是雲星能不能勝,不然他的一切都是為彆人做嫁衣。
當然,在雲星的眼中,最關鍵的一環,卻還是謝淵能不能頂得住。
好在這一切,都跟他們的預計差不多。
聖山上的一切,都是兩人的計劃。
這三天來,兩人如同軍棋般連番推演,最後定下了這樣的方略——
殺透前麵強敵,在合適的時機分開行動,而後謝淵去引開姬軒,雲星趁機登頂。
雲星直言自己肯定是眾矢之的,要想一路殺穿所有人,再戰姬軒,實在是太難太難。
就算狀態完好,她認為兩人也不見得穩勝姬軒,更不用說大有消耗之後。
謝淵雖然覺得這一單過於棘手,但也思量再三,出謀劃策。
了解過敵人的實力之後,兩人覺得前麵的敵人不過一個戰字,努努力就可以殺出重圍。
最重要、最難纏的敵人,還是北堂月一行。
其他的敵人如黎韻等,雲星都覺得自己可以處理,而謝淵更是有她所不了解的自信,暫且不去糾結。
唯獨北堂月三人,無論實力還是人數,都較他們有優勢。
雲星一直愁眉不展之際,謝淵卻直接大包大攬,言道護火者對護火者,四尊使對四尊使。
雲星一開始是堅決不同意這個分彆進軍的方案的。
在她看來,就是自己以一敵二也不見得能斬殺二人,謝淵能抗住就是勝利了,何談解決二人、引走姬軒?
就算就算打敗了兩人,謝淵還能動彈都是厲害,麵對姬軒,怕是一時三刻間就要送命。
結果,在謝淵的堅持以及確實沒有其他選擇之下,他們踏上了聖山。
然後……
一切順利的讓人無法理解。
雖然過程仍有艱難,但並不曲折,順順利利的就按兩人的推演走了下去。
不,還是可以理解的。
那就是謝淵的實力,完全超出了雲星哪怕樂觀的預計,而戰鬥過程完全符合謝淵自己的假定。
那是不是說明……
他實際上還是遊刃有餘?
麵對北堂衝和雷顯侖聯手,再和姬軒躲貓貓,也遊刃有餘?
看著謝淵遠勝過自己的狀態,雲星眼中光芒流轉,問道:
“雷顯侖和北堂衝……”
“都死了。”
謝淵點頭道。
雲星深吸了一口氣,故作矜持的點點頭:
“我就知道你不會失手。”
謝淵見她模樣,似笑非笑道:
“雲尊使,你之前可不是這樣說的。”
“是嗎?你肯定記錯了。”
雲星眼睛一眯,笑意盈盈。
大隊著黑底紅紋火焰標記的灶教教徒進入了聖山,他們神色肅靜,沿著每一條山路開始清理。
清理戰鬥的痕跡,搬運戰死者的屍體,抬走還沒斷氣的傷員。
再聯手用秘法催動各處被破壞的山體,光芒流轉之下,聖山竟然又處處噴火,火焰中那些地形漸漸完好如初。
謝淵看著這有些邪門的一幕,頓時明白為何進來的時候聖山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屢經大戰的模樣。
看這些教徒十分平靜的抬走同門屍體,顯然對這些景象司空見慣、習以為常。
也隻有在抬走北堂衝等大人物時,才能發現他們有一點驚訝之色,除此之外卻絕無唏噓、懼怕等情緒。
看來都是見過大場麵的了。
謝淵對灶教的生態有了更直接的感受。料想灶教實力如此深不可測,和這種真刀真槍的教內競爭不無關係。
便是這些清理聖山的教徒,實力都十分不俗,領隊的不乏氣血蛻變境中境界高深的人。
謝淵和雲星靜靜在山頂等待,不一會兒,一名前呼後擁、身著玄袍、額上有火焰紋飾的披發中年男子上到山巔。
看到這名纖細甚至有些妖豔的男子,雲星神色一動,以手撫胸,行了一個灶教內部的禮:
“見過法王。”
好強的壓迫……好古怪的氣息……
這人便是灶教內地位僅在教主和聖女之下的兩位法王之一麼?
謝淵看著這名氣勢極強、但讓人十分不適的男子,感覺他平靜的目光掃過之後,自己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臉色發白。
法王的實力至少也是天龍榜前列的宗師,不知是左右哪一位?
謝淵默默抵禦著法王的氣勢壓迫。
雲星沉凝道:
“法王,這位是我請來的護火者。參與儀式之中,他亦算教內的兄弟姐妹。”
“我可不敢將謝氏的家主當作教中同門。”
法王陰柔的聲音響起,如同毒蛇嘶嘶吐信。
謝淵感覺耳朵發癢,腦袋發暈,忍不住握緊了長槍。
法王見狀,笑了一笑:
“殺了我的徒弟不過癮,還要對我動手咯?”
雲星臉色難看,踏前一步:
“法王,莫離是我殺的,跟他沒什麼關係。”
“我知道是你殺的。”
法王盯了她一眼,淡淡道。
“但沒他你也殺不了這麼多人。找陳郡謝氏的人來助拳,舉火,你可真是異想天開。”
“法王,我做的一切都是教規應允,進入聖山之前,各位也沒有意見。”
雲星頂著法王的壓力,不卑不亢道:
“而且聖山殺戮,依例該留在聖山,甚至不該被山外之人知曉。法王,我說的對麼?”
右法王緊緊盯了雲星一會兒,見她一步不退,然後才慢慢露出笑容:
“好,既然舉火尊使都這樣說了,本法王也認同。這一次,你便是贏家。
“現在,由我來給你們舉行聖火洗禮儀式。”
雲星和謝淵的臉色都微微變化。
她頓了一頓,皺著眉頭道:
“法王,我聽說這次本是聖女大人要為取得聖火者舉行儀式的吧?”
“你是尊使,你不知道嗎?”
右法王陰柔的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聖女大人改口了,說她不來。隻有本法王代勞。
“嗬嗬,你們放心,我忝居法王之位,公私還是分得清的。難不成,你們擔心我對你們動手腳?還是說,覺得我不夠格給你們舉行洗禮?”
他笑盈盈的,一臉和煦,眼睛中卻殊無笑意,就如同一條毒蛇一般冰冷。
雲星咬著牙,發現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
本來聖女出山,近些日子都活躍了一些,恰好趕上聖山采火儀典,她都說過要親自為奪火者舉行儀式。
由她舉行的儀式,效果自然是最好,而且身為四尊使,得聖女主持儀式,那都如同一種傳承一般。這次之後,雲星將會大幅領先其他競爭者,距離聖女尊位大大邁進一步。
然而事情突然有了變化,聖女不來,自然讓雲星大失所望,但關鍵是恰好是這位右法王補了上來。
右法王就是莫離的師父,在教內出了名的氣量狹小、睚眥必報。光是惹到他被他淒慘整死的教內中人,這些年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雖然他剛剛說的都是實話,這種儀式,大家都盯著,他就算是法王也不該敢於去做些什麼。
可是剛剛才殺了他的關門弟子,他又明著表達了怨意,雲星和謝淵怎麼敢讓他來?
法王越是這樣說,兩人越是心裡忌憚。
明明成功取得聖火、突破宗師就在眼前的大好事,雲星一下就陷入兩難。
“怎麼,二位不願意舉行聖火洗禮?”
右法王笑容驟然收斂,幽幽問道:
“奪得聖火,就得浴火而生,這是規矩。你們莫非想違背教規不成?”
看著右法王躍躍欲試,雲星咬了咬牙。
她無比確定,這位法王想做些什麼。
以他的地位,不可能就來嚇唬兩人這麼簡單。
可是他不怕嗎?就算不怕其他教眾,還有左法王盯著,她背後還有聖女,還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教主,不怕褻瀆了儀式被這些大人物怪罪?還是說他底氣十足,覺得絕對看不出來?
或者說,他不打算對自己動手,但是打算對謝淵……
雲星心念一轉,點頭道:
“法王,那就勞煩你舉行儀式。不過,這次聖火洗禮,護火者會退出,好處便讓我一人承擔。”
她看了謝淵一眼,眼神深處神光一閃。
謝淵和她對視一眼,領悟到了她的意思,點頭道:
“我沒意見。”
右法王眼睛一眯,笑了笑:
“這好像不合規矩。”
雲星堅持道:
“如何分配,向來都是內部獲勝者內部說了算。”
“但一人獨享的,曆史上隻有一種情況。”
右法王如同毒蛇般的眼睛緊緊盯著謝淵:
“那就是護火者死了。”
他驟然抬手,製止了雲星的爭辯:
“先民團結登山,共采聖火,共享神焰,以度過天地大變、外界侵擾,一直是聖山采火的規矩和傳統。教內兄弟姐妹團結一心,彼此幫助,有所收獲自然要一起,不得獨享,這是規矩。
“如果要你一人獨享,可以,你把他打死,那就隻有你能享受了。”
右法王淡淡說道。
謝淵看著還沒完全恢複的慘烈戰場,還有到處是搬運屍體下山的景象,感覺團結的說法有些滑稽。
不過這右法王就要堅持這樣說,看來是真有所圖謀,不接受都不行。
雲星同樣聽得明白,麵色發沉:
“法王,謝家主和聖女大人的子嗣頗有淵源……”
“你是在威脅我嗎?”
右法王直接打斷了雲星,似笑非笑道。
雲星在那冰冷的目光注視下低下了頭:
“我並無此意。”
“那就最好。舉火,你還不是聖女,等你哪天真成了聖女,再來和我討價還價吧。”
他冷冷看著雲星:
“不過就你這般,恐怕想要成為聖女,很難。”
右法王抬手,輕輕摘下了那朵極小的火苗,托在手心,露出莊重的神色:
“既然都沒有意見了,那就開始吧。”
謝淵感受到了濃濃的壓力,心裡頓時有些沉重。
這個右法王,一開始就對自己不懷好意。
為什麼?雖然謝淵殺了許多人,但莫離還真不是他殺的。
但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不管是沒法對雲星動手的遷怒還是什麼,光是他的身份就足夠右法王起殺機。
感受著那陰冷的讓人十分不舒服的目光,謝淵感覺事情似乎有些失控了。
丈母娘呢?救一下啊。
謝淵敢深入魔窟最大的底氣,其實是司徒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