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外一邊。
王隆被高見攙扶到了他自己的小屋裡。
高見打量著這裡,其實就是普通的小屋,乾淨,但懸掛了很多食材。
可以看見,房子裡有掛成串串的乾蘑菇,有吊起來的筍乾,有臘肉,有香腸,有整條的火腿,還是兩條,鹹魚,乾製的龜殼,各種香料打包掛著,足足三四十種,香料的味道撲鼻,因為太濃烈了,導致這個地方聞著像是中藥房一樣。
地上還有十幾個壇子,壇子裡香味撲鼻,就連上麵的香料袋子都壓不住,應該是老菜脯,果乾,醃辣椒一類的東西。
各種各樣的濃烈氣味聚在一起,聞起來就像是某種奇異的罐頭被打翻了一樣,說好聞吧,也不好聞,味道太濃烈刺鼻了。
但說臭,也不至於,確實都是很香,很誘人的味道。
“不是,你這些東西,吃著可不是很健康啊,少吃點醃製食品啊。”高見把王隆扶著坐到了椅子上。
然後,高見看見,旁邊的桌子上,有個靈牌,還上了漆。
是高見自己的。
這是幾個月之前,自己去砍左百倉的時候,王隆以為自己要死了,所以給自己刻的那個吧?(詳情見第六十六章)
當時,高見急著去收服外城百鬼,去拚命,準備以一境之身,帶著一堆妖鬼,去對付三境的左百倉和滄州百神。
王隆覺得高見要死了,勸說了他很久,還帶他去看了斷龍峽的那把仙劍,希望能勸阻高見不要去送死,享受一下榮華富貴挺好的。
然後高見還是去了。
所以王隆在那天晚上,幫高見刻了這塊靈牌,準備給高見上香,高見當晚拿到的香火氣裡,有很小一部分就是這個牌位拿到的。
到後來,等高見真的活著回來之後,他就把牌位送給了高見,高見收下之後,隻是隨手找了個地方放著。
沒想到這麼久沒來,他估計是怕靈牌壞了,被蟲蠹了,上了個漆。
這給高見整樂了,他嗤笑一聲:“不是,王哥,你逗我呢,這東西壞了就壞了,你給拿來上了個漆是搞什麼?你正準備以後給我用啊?”
“唉,你現在可是大人物了,滄州外城可有不少你的牌位,我這個算什麼?最起碼還是你親手摸過的,沾沾神氣。”王隆搖了搖頭,距離水蒼蒼這麼遠,總算是緩了過來。
然後,他馬上對高見說道:“高見,你怎麼和水公子搭在一起的?”
“舉行百神大祭的時候,就是水蒼蒼在幫忙啊,有什麼奇怪的,我認識他也很正常吧。”
“他……居然和你平等對話?”王隆聽了高見的話,音調提高,語氣帶上了不可思議之感。
“不是,他很傲嗎?我沒看出來啊,他對纖夫們的態度也挺好的,不像是那種橫行霸道,搞的彆人出現心理陰影的人啊。”高見皺了皺眉。
“不……水公子其實很和善,但是,和善與否根本就沒有關係,高見你怕是不理解這人有多可怕。”王隆苦笑道。
“怎麼個可怕法?”高見不明所以。
“他太強了,哪怕是在世家子弟裡,他也是強的無法形容的那種,高見你也是天才,最好彆太和他接觸了,會道心崩潰的,就好像……我一樣。”王隆有些畏縮的說道。
就像王隆一樣?
那麼,高見差不多就明白事情是個什麼情況了。
“嗨,原來是這樣,那你好好休息,反正你都決定退出世家子弟們的爭奪,跑到這裡安穩度日了,那就彆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去把衣服洗了睡吧。”高見拍了拍王隆的肩膀。
高見起身準備離開。
“你……不怕嗎?”王隆對高見的背影問道。
高見愣了一下。
然後,他突然釋懷的笑。
他媽的,這是第幾次聽見這個問題了?
“我真不明白,到底有什麼好怕的?”他隻是如此說道,搖了搖頭,隨後走了出去,關上了門:“你好好休息。”
接著他快步回到原來的位置,水蒼蒼正站在原地,微笑等待。
高見定睛一看,此刻那個方位,正是夕陽西下。
夕陽在山,淡煙暮靄,紅紅的夕陽映照著周圍的薄雪,顯得整片大地都泛著妖異的紅光。
城裡夕陽城外雪,一片寒雲無儘頭
枯木寒鴉不可憐,飛入雪中不見愁。
就在這幅美景的正中央,水蒼蒼站在那裡,貴公子的俊美氣息幾乎要溢出來,好像整個世界都在給他做配角一樣,就連身後那一堆昆侖奴都搶不了他的氣質。
這讓高見微微搖頭,停住腳步。
不是,這麼帥的嗎兄弟,你這樣我上去搭話不是顯得自找沒趣?
但高見不來,水蒼蒼卻急切的很,他看見高見獨自走了過來,於是啪的一聲將扇子收起來,一溜小跑就過來了。
“哎喲,高兄,可算是和你說上話了。”水蒼蒼略微無奈。
“水公子找我是做什麼?”高見迎了上去,他對水蒼蒼沒什麼惡感,所以很自然的相處。
水蒼蒼也不倨傲,說道:“我這次來,是因為非想老師,最近我在學習一門術法,怎麼都掌握不了,他說我來找你,或許能有所收獲。”
“術法?喔,你剛剛說的觀想圖是吧,這種東西可以隨便分享嗎?”高見有些驚異。
觀想圖,功法,亦或者某些書畫之類,這類直接寄宿有神韻的東西,可是相當珍貴的,價值比天材地寶都強。
“能,我做主的東西,有什麼不能的?”水蒼蒼倒是一臉無所謂,然後遞給高見一個圓筒卷軸匣:“就在這裡看?還是在哪兒看?”
“去屋子裡說吧,那外麵這幾位,要不要也進去烤個火?”高見抬頭,看向那幾個昆侖奴。
他們都赤著上半身,身材高大壯碩,在雪中站立,一動不動,看著……怪冷的。
那幾個昆侖奴顯然沒有想到高見能說出這種話,本來和柱子一樣站著的他們臉色變得惶恐起來,看向了自己的主人水蒼蒼。
水蒼蒼也挑了挑眉毛:“不是,剛剛那個是世家子,也就算了,這幾個昆侖奴你還要邀請他們進屋?”
“都是人,進屋怎麼了?天寒地凍的,烤個火唄。”高見無所謂的聳肩。
水蒼蒼一臉煩躁,於是揮了揮手:“你們自己去尋個地方烤火,不要來打擾我和高兄!有事我會叫你們!”
然後,他終於按捺不住了,伸手推搡著高見進屋:“好了!不要磨磨蹭蹭的了!本來就該直奔主題的,又是王家人,又是昆侖奴,找你看個觀想圖怎麼那麼多話,一堆無關緊要的人,死了又算什麼?”
高見被他推進了屋子,看著那些昆侖奴確實走了,然後才無奈的說道:“都是大活人,肯定是要以人為本啊,耽誤的了多少時間?好了,反正都走了,那我先看看再說。”
高見一邊說著,一邊被推進了屋子。
而水蒼蒼的表情有些不耐煩,雖然他已經意識到了高見的不同,但真到了自己的時候,他還是有些煩躁。
這人太婆媽了,好像街邊路過一條狗他都要去喂點吃的……
不過,也不賴吧,這種人總比和左家那幾個年輕公子要強,那幫人水蒼蒼看了都犯惡心。
隻能說,不怪老祖宗要額外花費精力去壓製左家,這幫人確實不太行。
而高見這邊,他打開了卷軸筒,拿出了裡麵的觀想圖。
畫軸展開,卷長四尺三,寬二尺四,全幅三尺二,尺寸一般,畫軸上刻有符印,是有五行刻印,合有五千四百枚,如果是沒有得到允許的人打開,恐怕立刻就會被暴湧而出的能量徹底淹沒,直接死掉吧。
“五行刻印……這邊角上的電痕……這是五雷法?保管的挺嚴密啊。”高見有些訝異。
道門有五雷法,分作‘金木水火土’雷和‘天地神龍社’十種,兩邊各執一詞,都說自己才是正統五雷,但怎麼會出現在水家的人手裡?
估計是買的吧,畢竟水家很有錢啊。
“嗯?你居然看得出來?”水蒼蒼也驚訝了。
不是,這不是個武夫嗎?居然隻靠刻印就猜到了這是什麼東西?
“這有什麼看不出來的,不是根本就沒藏嗎?”高見隨口說道,然後將畫卷展開,掛在了一旁的牆上,仔細觀察。
然後他就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噗哇——!
高見頓時覺得眼睛刺痛,要瞎了!
就像是在看一本全是小號字體,並且全是繁體異體字,同時沒有標點符號,還是上下亂序的書一樣!
讀也不是讀不了,可以一個字一個字按特殊的順序往下不斷讀,但這種密密麻麻的信息,就像是……
光是看就已經覺得眼睛疼了!
密密麻麻的筆畫,簡直是眼睛殺手。
全幅丹青彩繪,薄施暈染,可以看見,畫卷之上,周圍雲霧,雲霧之中有繪禽獸。
獸為六種,猛虎、白獅、白犀、白象、天馬、白鹿。
禽為六種,青鸞、孔雀、迦樓羅鳥、喜雀、鸚鵡、白鶴。
都在山間雲霧裡潛藏身姿,卻又清晰可見,其飛動傳神之姿,肌肉細致之處,栩栩如生之感幾乎撲麵而來,仿佛能夠感受到雲卷雲舒,獸毛羽毛卷摺飄舉之感。
然而這些,隻不過是邊邊角角而已,但僅僅隻是這些邊角,就已經足夠單獨拿出去做一副觀想圖了。
是的,這些雲雀,猛虎之類的東西,若是單獨裁剪出去,讓人參悟其中的神韻,說不定都能從中參悟出一套猛虎拳,雲雀身法之類的東西。
但這些東西,在這張觀想圖上,隻是最低級的配角,是位於邊角,隻配用來‘填充空白畫麵’的。
而在畫像的正中央,有一尊天人屹立其中。
天人寶相莊嚴,俊美非常,在畫像之中高三尺,身周遊琉璃玻璃色,看四周的位置,是位於山中佛室,周圍的鳥雀,野獸都是山下的背景,除此之外還有種種諸山、大海、江河、陂澤、泉源、城邑、聚落、樹林、眾寶,如是一切種種莊嚴,儘大輪圍所有邊際,乃至空中微細遊塵,莫不皆於梵宮顯現,如於明鏡見其麵像。
天人站立,身上斜挎著琵琶,似乎是正在高歌,牙齒鮮白齊平,分明顯現,衣服、珍寶、幢幡、妙蓋,諸莊嚴清淨不思議,其身種種寶光,兩中指結印,其中神韻盎然,仿佛有諸眾生心之所樂而演說法,務窮工思,殊香異音,時有聞聽,隱隱謂之梵音。
在這幅畫的左上角寫著一行字:
“諸光明中出妙音,普遍十方一切國。”
“演說佛子諸功德,能入菩提之妙道。”
“唄有五利益:身不疲極,不忘所憶,心不懈惓,聲音不壞,諸天人聞唄聲心則歡喜。”
所謂唄,即‘歌’的意思,這裡就是在說‘音樂’的力量。
再加上琵琶,以及那些上麵所寫的字,高見這個通讀了玄化通門大道歌之中整個博物誌出身的人,幾乎瞬間就認出了這幅觀想圖畫的是什麼。
他盯著觀想圖,然後揉了揉自己痛苦的眼睛,說道:“緊那羅相?誰畫的?畫的這麼細致,這玩意兒拿來觀想?觀想個啥啊觀想,難道他不知道觀想圖應該少其形,多其神,這樣才方便嗎?”
水蒼蒼點頭,他也一副受不了的樣子,顯然高見這個問題確實問到點子上了。
想要發揮觀想圖的作用,那麼就得儘可能的少畫細節,多展現神韻,這也是丹青大家們重視‘寫意’的原因。
寫意和寫實,確實各有千秋,但如果是放在觀想圖上,那麼寫意就是完全優越於寫實,寫意的觀想圖,細節更少,更容易觀想出來,並且還會因為其中的‘意’而增加神韻的效果,反而承載的信息更多,讓人領悟其中的神韻變的更加方便。
一幅優秀的觀想圖,實際上就該是寫意的。
畫這麼仔細,這誰觀想的出來啊?!
“非想老師畫的,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這幅圖叫《那羅法曲》,其——”水蒼蒼剛剛想要解說。
但這一瞬,高見猛的扭頭:“那羅法曲?!”
八百年前,玄化通門大道歌編纂的時候,就把這玩意兒寫在最前麵幾頁上的,因為這個法門相當的特殊。
通過緊那羅的法音,將佛國之無量光,借由兩界曼荼羅,強行插入其所在的土地,將此世站立之處化作佛國,真要說厲害,其實不厲害,但就是特殊。
因為真的可以改換天地之道,儘管變的不多。
“對,就是這個,你聽過?”水蒼蒼緊蹙眉頭。
這個高見……
怎麼懂的這麼多?
這也太奇怪了吧?
不是說武者不能博學,但高見這有點超乎常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