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區,危宿,墳墓三。
說實話,高見以為自己會看見那種刻板印象的‘貧民窟’。
在他的想象裡,來到這種地方,麵前會有一條破爛不堪的路延展開,通向一個根本沒有任何生機的村莊裡。
房屋基本都很破舊,但僅有的那些建築建築都毫無顧忌地擠作一團,看起來不怎麼像一個固定的市鎮,反而更像遊牧民族冬天的宿營地。
相比起房子的數量,這裡人的數量卻顯得稍微有些多,看起來應該很擁擠。而且基本都是麵色呆滯,毫無生氣,每個人的臉上都會出現病態的灰白色。
臟,而且破舊,許多人唯一的庇護所就是幾塊錢木板,用稻草搭起來,沒有門,裡麵也沒有地板,地板就是土。
從沒有床,用稻草席子睡地上,僅有的財產是幾個土罐。
而在這裡,門根本沒有用,反正也沒什麼值得偷的,許多人慵懶的倒在地上曬太陽,一點也沒有起來做農活的欲望,就這麼在臟兮兮的地上躺著,在身上抓虱子,然後掐死,在地上擦擦,有些更厲害的,就直接塗在身上。
他是這麼想的,畢竟,貧民窟,還能長什麼樣子呢?他在滄州看過很多次貧民窟的模樣。
但實際上……
真正抵達墳墓三之後,高見才發現,這裡,相當的繁華。
窮人?
哪兒有窮人啊,根本看不見啊。
這裡和神都的其他地方一樣,統一的懸浮陣盤,輝煌的飛舟航道,高大的樓閣,乾淨的街道,修行者來來往往,有的自己飛,有的坐坐騎。
周圍的酒館,食肆,各種店鋪,也一個不少,街道上繁華擁擠,居住在這裡的人雖然沒有三垣之上的貴氣,但一個個也沒看見有多窮。
高見跟著黃叔一路走過去,隻覺得這裡是神都之上一處完全正常的街道。
街邊叫賣的鋪子,路上飄著的白煙,天空隆隆行過的巨型飛舟,路上隨時可見的靈獸,應該都是有人飼養的。
正常的都有點不正常了。
就連丹砂都忍不住開口發問:“這種地方,看著不像是窮地方啊,這不是挺繁華的嗎?”
黃叔笑道:“姑娘說笑了,這裡畢竟是神都,神都的地方,再窮能窮到哪兒去?怎麼可能在神都看見窮人?”
“還真是,神都啊,哪有窮的地方。”高見回過神來,顯然是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神都的房屋,會飛是最基本的,而且還會有其他的能力,比如必須可以接入陣法,要有成為法寶的基質之類的。
當然……這一切隻在神都成立。
隻有神都,才有這麼多的修行者,才有這麼多的財富和材料可供揮霍。
這就像是,在農村地方,都是一些木頭房子,突然來到了城市裡,發現城市裡都是鋼筋混凝土的屋子。
城裡人覺得房子最起碼得是鋼混結構的,能不漏雨,能防風,能抗震,房屋內部得有電線和水管,如此一來一打開就有電,就有水。
沒有這些的房子,是不可以住人的,達不到居住的標準。
所以才說,神都沒有窮人啊。
但這些需求,對於鄉下人來說就太過於玄幻了
水?當然是去外麵挑水來用。
水龍頭是什麼?打開就有水也未免太玄幻了吧?
房屋漏風?簡直天經地義,苔蘚和稻草堵不完所有的縫隙,所以當然也是會漏雨的,抗震……?電線?水管?
聽都沒聽過。
想要用電就要裸接電線,可以清楚的看見一條線路從電表那裡延伸過來,甚至顏色還有點焦黑。
對鄉下來說,自己的情況理所當然。
對城裡人來說,自己的情況,也理所當然。
神都,就是這樣一個‘理所當然’和神朝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的地方。
不過,時至今日,高見也算是習慣了一點吧。
這地方……就是很有錢啊。
“是,大人估計已經猜到了吧?”黃叔對高見說道。
高見點頭:“算是……吧。”
“猜到了什麼?”丹砂不解的湊上來問道。
“猜到了神都的孤兒院的存在形式,還有就是,神都的窮人都在哪兒。”高見說道。
“啊?怎麼猜到的?”丹砂不解。
不是,怎麼隻有她一個人不知道嗎?好煩。
然後丹砂看向了鼠鼠。
鼠鼠直接往後一癱,躺在了高見腦袋上,完全當自己沒聽見。
不思考,不在乎,鼠鼠的腦仁不大,所以思考這種事交給彆人吧。
丹砂見狀,頓時恍然,如同醍醐灌頂,瞳孔閃亮閃亮的,眼前的困惑一下子都消失了,當即加快了速度,活力滿滿的跟在了高見後麵,身上的袿衣一飄一飄的,發髻也跟著抖來抖去。
是的,她悟了。
隻要和鼠鼠一樣什麼都不思考,那就不會有這麼多疑慮了!
而另一邊——
高見,已經差不多知道了神都的形式了。
是的,神都沒有窮人。
因為……窮人都不在神都,神都的‘窮人’,都是外地運進來的!
所以,自然也不可能找到……
那些孤兒院,與其說是孤兒院,倒不如說是‘貨物集散地’。
想著這些的時候,高見已經來到了一片建築群。
神都的建築方式和彆處有些不同,這裡每條街道是依靠‘航道’來連接的,而互相連接的區域,這些能夠踩上去的街區,則類似於空中的‘浮島’。
就好像真正天上的繁星一樣,一顆一顆的星星,被一條一條的航道連接在一起。
而一條條的航道,從遠處看,就像是‘星座圖’上麵那種將星星連接起來的線條,而這些線條則繪製出了‘星圖’,將星座本身非常直觀的呈現了出來。
如果在地麵上的話,就可以很清楚的看見,三垣四相二十七宿的具體樣貌,不是那種霧蒙蒙,需要靠腦補的,而是清晰明了,用航道和街區畫的明明白白。
而這個地方,就是一片單獨的街區,想要來到這裡,就隻能飛過來。
來到此處,高見可以看見,這裡甚至有一座專門修在這裡的飛舟港口,是用來停泊那種大型貨船的。
“這種地方啊,看著可比我想象中的要可怕多了。”高見落到此處,環顧四周,覺得自己還是把神都想的太簡單了。
“也不全是這樣,畢竟修行那種法門的也是少數,大人,再怎麼說,那也是邪法,邪法,人就不可能多。”
“多的話,那不就成正法了?是吧,哈哈哈。”黃叔笑著說道。
高見點點頭。。
是啊,分邪法還是正法,其實方式很簡單。
那就是,人少的就是邪法。
這麼一說,高見甚至慶幸了那麼一瞬,還好是邪法。
“到地方了,大人,這邊一整條街,往前大概二裡地,十幾棟樓,都是‘孤兒院’,這就是墳墓三的單獨街區。”黃叔指著眼前一條直道,如此說道。
“都是那樣的地方?”高見眺望眼前,問道。
“倒也不至於,像您這樣的仁善人總是有的,隻不過嘛,好人來來去去,最後留下來的還是那些,天下紛紛,皆為利來。”
“好事能做,但沒有利益,還很麻煩的好事,總是做不長久的。”黃叔感歎般的說道。
“你這麼說話,是意有所指嗎?”
“怎麼說呢,雖然話不好聽,但您是聰明人,聰明人是能聽得進去不好聽的話的,咱也不願意欺瞞大人,畢竟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大人您要去做,我們肯定全力配合,隻是希望大人也不要半途而廢才是。”黃叔如此說道:“人之初,性本惡,人的壞是刻在骨子裡的,而行善反而是需要長年累月的堅持和鞭策才能形成的習慣,能堅持下來的,總歸是少數呀,大人。”
這話其實是相當不客氣了,不過……這也是說話之道啊。
這一路上,他已經看出來了。
要是高見是個什麼大少爺性格,或者隻是隨心所欲,照著他心意來的人,甚至於不過是來做個樣子,那他肯定是馬屁拍的震天響。
這樣一來,就算對方知道自己是拍馬屁,但總歸是不會記恨他,不用靠得太近,稍稍處理完這裡的事情,就可以脫身,對方也隻會把他當個屁給放了。
但他在路上已經瞧見過了這個大人思考和觀察的地方,知道對方並非那種輕浮紈絝之輩,和這種人對話,有時候說的稍微不客氣一點,直指問題,反而會好相處一些,因為對方不會怪你,反而會覺得你是認真在和他說話。
黃叔經營著一幫騙子,自然是知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道理,現在的話術,也隻是挑著高見喜歡聽的話來說而已。
不過,高見並沒有理睬這些話,因為……他看見了一個令人驚異的東西。
一個架子,上麵的全都是……人?
高見不太確定,腦子上頂了個問號。
之所以有這個問號,是因為,實在是很難確定這些是人。
不如說,那是‘肉條’。
這些人渾身上下都已經被分解,沒有頭顱,身上的各種肌肉,剮得肌肉如大指甲片,感覺哪怕用針頭在他們身上刺取,再動刀,都流不出血來了,因為早已流乾,這些人的五臟、軀體、頭都吊在杆上示眾。
而且,示眾的這些‘肉條’,看著都很年輕,並沒有暮氣,應該都是少年的年紀,絕不可能太大。
“這是,在做什麼?”高見看向那邊,語氣很輕的問道。
黃叔低頭,說道:“這是鏟頭會,是當眾懲罰的。”
說著,黃叔開始解釋。
人買來,總是需要教訓的,教訓起來,就免不了反抗,其中有些反抗的厲害,甚至是聚眾逃跑的,那就要拿出來示眾。
示眾一下,就沒有那麼多人會跑了。
具體措施就很簡單,聚逃跑者數十人,掘泥埋其頭,或者用架子架起來,讓頭顱齊並,各自並列,特露其頂,用大斧削去,一削去數顆頭,謂之“鏟頭會”。
之後,還有“刷洗”,“梟令”,“稱竿”,“抽腸”,亦掛架上。
如此一套昨晚,就是高見現在所看見的那些‘肉條’。
但這些,似乎還沒有完。
黃叔馬上又指著一處,那裡明晃晃的壓著十幾個人,都是少年年紀,十八九歲的模樣,剛剛成人,或者按照神朝的算法,早已成人。
“你看,新的一輪又開始了,那邊叫‘修牙’,是用來處罰沒有那麼嚴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