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惟明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梧惠攤開的掌心。
臉上的關切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驚疑和警惕的古怪神情。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仿佛那鑰匙是某種不祥之物。
“這……你從哪拿的?”
不等梧惠回答,他已迅速轉身,大步走向玄關。他一把抄起桌上的兩把一模一樣的鑰匙,很快走回臥室。他攤開手掌與梧惠手中的對比,三把鑰匙在昏暗的光線下幾乎難以分辨。
“這一把,是我隨身帶的;這一把,是備用鑰匙,給你保管的。”他的目光銳利地轉向梧惠手中那把,“你手裡的又是從哪來的?”
梧惠低頭看著自己捏在虎口的鑰匙。
“我……我不知道。我沒有背著你配過鑰匙,但是……”
她的話卡在喉嚨裡,那個光怪陸離的夢境太過離奇,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向眼前這個真實的莫惟明描述。她躊躇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鑰匙冰涼的齒痕。
半晌,她才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我醒來……它就、就在我手裡了。”
莫惟明沉默地注視著她,審視的目光仿佛要將她穿透。室內的光線隨著太陽的西沉又黯淡了幾分,將他半邊臉隱在陰影裡,表情莫測。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
“你不是想說……你把夢裡的東西,帶出來了吧?”
“但就是這樣啊?!”梧惠猛抬起頭,急切地說,“我還懷疑,是不是你趁我睡著塞我手裡的呢……或者,是我夢遊了?”
“不。”莫惟明無奈地搖頭,眼神複雜地看著她,“我回來的時候你還沒醒,鑰匙就緊緊攥在你手裡。我相信你沒有出去過……”
他眉頭深深鎖起,像是在努力消化這個完全違背常理的事實。隨即,他又說:
“……也不是完全不能解釋。那些邀請函,不也像是憑空出現,像夢一樣落到我們手邊的嗎?去年是,今年也是。”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認命的低沉,卻又透著一絲洞悉的寒意。梧惠渾身一震。
“正是這樣!”她脫口而出,“夢裡……夢裡的人也是這樣用邀請函舉例的。”
莫惟明全部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那三把鑰匙上。他拿過梧惠“帶回來”的那把,對著窗外最後一點殘存的天光,反複地看,指腹感受著那冰冷的金屬棱角,仿佛想從這無生命的物件上,摳出它穿越虛幻與現實界限的秘密。
室內的光線越發昏暗,暮色一點點吞噬著房間的輪廓。
梧惠的鼻子動了動。空氣中,除了暮色和塵埃的味道,還縈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消毒水的氣味。很淡,但很清晰。那味道,和她在那場詭異空城裡聞到的、彌漫在凝固空氣中的氣味如出一轍。
她的目光落在莫惟明身上——他還穿著那件外出時的外套。她有些恍惚,有些懷疑。他回家沒有立刻換掉衣服,這不符合他的習慣。他是立刻來到臥室的嗎?他在床邊待了多久?如果從她在夢裡聞到氣息的時刻計算,有些久了。這段時間不足以讓他整理衣服嗎?難道夢裡的時間流逝和現實不同?
她試探著問:“你……什麼時候出門的?又什麼時候回來的?”
“沒出去太久。”
莫惟明回答得很快,語氣平常。但隨即,他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身上沾染的味道,低頭看了一眼外套,像是被那氣味燙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半步。
“看你睡得沉,就沒叫醒你。我帶了點晚飯回來,在廚房。幫你拿嗎?算了,不許在臥室裡吃飯……你自己出來吧。”
梧惠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視線細細描摹著他的眉眼,揣摩那種神色,像是在與夢境裡那個自稱“莫醫生”的存在進行對比。那目光專注得有些過分,帶著一種探究的穿透力,看得莫惟明心底莫名地升起一絲細微的不安。
仿佛有什麼秘密被這目光無意間擦亮了一角。
他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視線。然而,就在這時,梧惠毫無征兆地從床邊站了起來。她的動作帶著一種夢遊般的恍惚,在莫惟明略帶詫異和困惑的注視下,她抬起了手,掌心向下,輕輕地、帶著點猶豫地,落在了莫惟明的頭頂。
莫惟明的身體瞬間僵住了,梧惠能感覺到。他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屏住了。顯然他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毫無防備。
梧惠的手指,帶著微涼的觸感,穿過他有些淩亂的發絲。指尖掠過發根,這樣的手法會讓人有些癢,卻是帶著安撫性質的。然而莫惟明在此刻感到的卻是一種詭譎的……
違和感。
他猝然抬手,不是撥開,而是以驚人的速度死死攥住梧惠的手腕。
這簡直不像是屬於文弱的醫生的力量。
她感覺自己的骨頭幾乎要被掐斷。
她驚愕地抬頭,撞上莫惟明的視線。那眼神裡翻湧著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驚悸,懷疑,嚴厲,慍怒。透過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要將她的靈魂都燙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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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不像是她認識的莫惟明。
“這個動作——你從哪兒學來的?”
手腕上傳來的劇痛和他眼中陌生的寒意,讓梧惠被莫名的茫然之網捕獲了。她隻是想確認……隻是想模仿一下那個感覺,那個在夢裡,帶著點疏離卻又溫和的觸碰。
“我……就是、就是突然……”
她該如何解釋呢。
梧惠吃痛地試圖抽回手,手腕卻像被鐵鉗箍住,紋絲不動。莫惟明攥得更緊,像是生怕她變成一尾魚遊走一樣。
“放手!你弄疼我了!”
她大喊,用另一隻手推搡他。一陣收斂的“禮貌”的對抗後,莫惟明的眼鏡掉了。它落到地上,發出啪嗒的輕響。鏡片在地板上反射出微弱的光。
那對總是遮掩著些許情緒的鏡片消失了。然而,莫惟明沒有退卻,他像是恢複了正常人的視力,又像是被這意外徹底點燃了什麼。他猛地俯身湊得更近,瞳中直直映襯著梧惠驚異的表情。太近了,近得能感受到他壓抑的呼吸帶來的細微戰栗。
“呃!”
梧惠突然心跳如擂鼓。她想起了很不愉快的事——虞府的後院,靠近宿江一側的地下室的通道外,險些暴露莫恩的存在的那天——他正是像現在一樣充滿攻擊性和壓迫感的。
而此刻更甚。
手腕的劇痛讓她無暇分心。她拚儘全力抽回手臂,反作用力將自己狠狠摔回床鋪,後背發悶響。大片的紫薇花的圖樣,像濺射出一床深紫色的血。
莫惟明居高臨下地、冷冷地俯視著她。窗外最後一點天光徹底消失了,隻有院子裡昏黃的路燈透過窗欞,吝嗇地灑進一片暖色調的光暈。但這光沒有帶來暖意,反而將房間內一切的陳設與對峙的兩人輪廓勾勒得更加清寒、更加疏離。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