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開口,聲音帶著壓抑的、克製卻變質的溫和。
同時,他一步上前,雙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重重按住了她單薄的肩膀。像是要將她從寒淵撈起又像是要將她推向不複的煉獄。
恐懼、委屈和巨大的荒謬感已然淹沒了梧惠。
“你有病吧!放開我!”
她失聲尖叫,放棄了一切“矜持”。她抬腿就朝著莫惟明狠狠蹬去。
“唔!”
這一腳結結實實踹中了。莫惟明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製地蜷縮了起來。不知是突如其來的劇痛使然,還是因為黃昏最後的暖光消失,他的臉上失去血色,但按在梧惠肩膀上的手沒有鬆開。他隻是緊咬牙關,一言不發,無聲地消化那陣沒有防備的痛楚。
他低著頭,微長的頭發掃過她的臉頰。又是與那天如出一轍的觸感。但是……
梧惠隱約察覺到什麼。尖叫卡在喉嚨裡,反抗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這不正常。和自己一樣,莫惟明也被一種過往的幽靈抓住了。這不像是莫惟明。至少,不完全是。過激的反應背後,似乎隱藏著某種深刻的、帶著血腥味的創傷。
她不敢再動,極力壓製的急促的呼吸,讓她的胸腔一陣嗡鳴。她艱難地、帶著遲疑說:
“是……夢裡的你。”
“……”
“我、我給你講過的……那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卻像是無所不知的醫生……在夢裡……他、他這樣碰過我的頭……上次和這次都是。”
莫惟明緩慢地抬起頭,繚亂發絲間的異常幽深的眼眸像有冷火在安靜地燃燒。
按在她肩上的手,似乎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他不再有過激的舉動,可是,透過薄薄的衣料,梧惠感到力量加重了一分,好像有著將她肩胛骨捏碎的目的。清晰的痛楚像是有某種獵食動物將用鋒利的爪牙貫穿皮肉,將她死死釘在了砧板上。
接著,他突然泄力,血液重新流動,梧惠才感覺到陣痛裡帶著一陣陣發麻的不適。而莫惟明卻像失去意識一樣,直直栽倒下去。
就好像放棄掙紮的是他而不是梧惠一樣。
她推不動這具屍體似的身體。
“你、你好重啊……你到底怎麼了?”
莫惟明的臉側埋在梧惠頸邊的被褥裡,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帶著另一個世界的隔閡感。
“那是莫玄微。”
梧惠的心臟猛地一縮。
“是他的手法……很像,幾乎一模一樣……”
聲音隔著布料,模糊又冰冷。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為什麼他會出現在你的夢裡——為什麼是以我的樣子……”他像在自言自語,隨即又帶上一絲自嘲的了然,“不。當然是以我的樣子……所以這一切就說得通了。原來如此。哈哈哈……”
有一絲微光刺開梧惠混亂的思緒。
緊接著從縫隙中湧入的,是遲來的恐懼。
“你這麼說……”梧惠的聲音帶著驚魂未定的顫抖,“我突然想起……上次夢裡,乘船的時候,他好像表現得不太舒服。但你明明說過,你是不會暈船的,隻有莫玄微。大型輪船沒什麼問題,但,小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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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說下去。她已經意識到了。
那是一個真實的幽靈。
莫惟明從來沒能從父親的陰影中逃離。
千萬縷名為可能性的線編織出龐雜的網,將真實與幻夢纏繞在一起。生與死之間並不存在謊言,卻有無形的蠕蟲般的信息流顫動不休,彈出屬於亡者的聲形。
梧惠深吸一口氣。
她突然伸手捧起他的臉。
莫惟明似乎還沒從剛才的情緒漩渦中掙脫出來,隻是茫然地看著她。那雙失去了眼鏡遮擋的眼睛,在夜光下顯得有些陌生。梧惠努力想在這張臉上尋找記憶中,與莫玄微的照片相似的痕跡。但時間太久,印象早已模糊。她隻記得莫惟明的樣子。
“莫惟明。”她開口,“我們再去南國吧,乘殷社的船。我們還有機會。沒探索的區域說不定……能找到更多情報。總能弄清楚是怎麼回事的!不能就這樣——”
她的話沒能說完。
一滴溫熱的眼淚毫無預兆地砸落在她的臉頰上。
夜色間,莫惟明那疲憊的、蒼白的臉上,蔓延了兩道暗色的裂紋。
“我不要去……”
他的聲音破碎不堪。
下一秒,他收緊雙臂,用一種堪稱絕望的力道將梧惠死死箍住。她感到頸旁一陣灼熱,卻無法在這具軀體上尋找出同屬於生者的溫度。
“我不想去。我不想再去那個地方了……我們哪裡也不要去了。”
梧惠感覺到頸間滾燙的濕意,感覺到他身體無法抑製的顫抖,感覺到那緊緊環抱的手臂傳遞來的、仿佛要將她揉碎卻沒有破壞性和侵略性的、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力量。
她心底湧起一陣浸透水的棉絮般沉甸甸的憂愁。
她什麼也沒再說。
她抬起手,輕輕地環住他,慢慢拍了拍。
他太瘦弱了。隔著不算厚的外套,也能清晰地觸摸到他背骨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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