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璉指出親親相隱的隱不是藏匿、隱瞞的隱,而是含有矯正、糾正之意的櫽,所涉及到的問題已經不僅僅隻是《大明律》和《洪武大誥》是否有問題那麼簡單,而是直接關係到千來以來的《論語》解讀是否正確。
因為早在漢朝時期,漢宣帝就已經通過詔令的形式,明確卑幼匿尊長無罪,尊長匿卑幼非死罪可免罰。
到了隋唐時期,律法開始係統化,容隱製度也隨之在《唐律疏議》形成了一套相對完備的體係。
再往後,宋、元也都承襲了這一條例,明朝自然也不例外。
而劉璉的這一番話,直接把這一體係的存在根基給毀了。
親親相隱的天,塌了!
與之同步被毀掉的,還有傳承了近千年的“孝”。
這也就意味著,要麼朱皇帝捏著鼻子承認親親相隱,要麼就得大幅度修改《大明律》和《大誥》,並且承認從漢代起,兒子若向官府告發父親的罪行,官府可以用“不孝”罪對兒子處以重刑的理念是錯的。
跟這個比起來,蒲氏那點兒破事兒已經算不上什麼大事兒了!
楊少峰坐直身子,仔細回憶著《論語》裡的內容。
朱標也同樣有點兒懵。
如果劉璉是對的,那就是宋濂他們都錯了?
如果劉璉是錯的,那又該怎麼解釋孔夫子所說的“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當中的直?
那麼問題來了。
宋濂他們的學問,趕不上劉璉?
開他娘的什麼玩笑!
朱標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望著楊少峰說道:“姐夫,你怎麼說?”
楊少峰嗤笑一聲,說道:“臣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朱標愣了愣神,楊少峰又繼續說道:“臣忽然想明白了,這些個官紳老爺們為何一定要把注經權都握在他們手裡。”
“他們都知道親親相隱如果單純的解釋為父為子隱,子為父隱是錯的。”
“但是他們不能承認這是錯的。”
“因為他們一旦承認這個是錯的,那麼,當他們犯下大錯要被朝廷治罪的時候,他們的子孫後代就有可能會麵臨同樣被治罪的問題。”
“換句話說就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親親相隱,往往能用來保證他們家族的延續,讓他們的子孫後代在除開謀逆等必死的死局之中得以存活。”
“比如說,某個官老爺貪了,他的兒子不出首告發,可以用親親相隱來解釋,他的兒子就能活,甚至可以無罪。”
“如果反過來,如果某個官老爺貪了,他的兒子不出首告發,那就有可能麵臨同罪的處罰。”
略微頓了頓,楊少峰又繼續說道:“毫無疑問,如果把隱字改為帶有矯正之意的“櫽”字,那麼整篇《子路》當中關於親親相隱的部分就全都能說得通了。”
“父親有錯,子女有規勸其改正之責。”
“子女有錯,父親同樣有規勸其改正之責。”
“孔夫子所說的“直在其中矣”也得到了完美的解釋——孔夫子不是認為親眷相互包庇是對的,而是認為親人之間要相互規勸,唯有這樣兒,才能更加體現出道德、教化的作用。”
隨著楊少峰的話音落下,朱標的臉色也浮現出一絲恍然。
隻是朱標臉上的恍然之色來的快,去得更快。
朱標忽然獰笑一聲,說道:“好,好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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