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從稠密的雲朵間露出半張臉，在湖麵上灑下一道透徹的光影。水上的波紋又將它搖碎，斑斑駁駁，好似一地碎銀。岸邊的樹在微微晃動，搖曳出一陣風，也將鏡泊天輪殿的投影，拂了進去。有木船經過，搖槳的人孤獨萬分，仿佛這天地間，隻剩下他一人似的。陣陣漣漪湧動，一波又一波，就像沒有儘頭的時間一樣，緩慢又迫切地流向未知的領域。
父親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嗎？奧特並不確定。哥哥雖然說出了答案，但那是父親想要的嗎？奧特搖搖頭。湖邊，在某一段時間中，母親是禁止他靠近這裡的，因為爺爺就死在這兒。晚年的爺爺是孤獨的，是悲慘的，是偏執的，是頑固的，是病患重重的，但退化的身體機能並沒有改變他的堅韌與倔強，他非要穿著體麵的衣服，撐著哆哆嗦嗦的手仗，一邊觀賞自己拚搏出的江山，一邊感歎時間的匆匆。他還不喜歡讓彆人幫他，他會驅趕所有人，無論是他的親眷還是仆人。於是，他便死了，死得那麼自然，死得那麼隨便，最後還掉進了湖裡。母親總感覺他是淹死的，雖然醫生已經下了判斷——他在掉進去之前就已經停止呼吸，但母親就是覺得‘騰格裡淖爾’是個極為不詳的存在——天神之鏡，名頭太大，從而引怒了上蒼。母親建議將其改名，父親拒絕。父親暴躁回複：他是老死的，他是壽終正寢了，他的死，和湖的名字沒有任何關係！阿麗亞娜，我警告你，彆再用這種迷信之言玷汙我的偉大創造！這是最後一次！否則，彆怪我翻臉不認人！
那是奧特第一次見識父親丟茶杯的場景。茶杯飛到牆上，發出尖嘯的聲響，桌子椅子牆麵均被波及，然後碎成一地晶瑩的瓷片。
母親被嚇哭了，他也被嚇哭了。父親摔門而去。
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暴力的？奧特有點記不清了。但自從他懂事起，父親的形象就已經固定不變了。
經過三棵樹之後，他發現背著雙手，站在岸邊的莫爾根。木船也搖近了，載著一船的破爛，還載著已經被降為六等仆役的迪克。他穿著最低等的工裝，完全沒有了往日風光無限的樣子。他臉色蒼白，眼裡空洞而悲哀，且直勾勾的，還不敢抬起頭來，同總管對視。他就像突然間老上了好幾歲似的。
“好冷……莫爾根……能不能先讓我去取取暖……”迪克那虛弱的哀求聲傳來，“還有半麵湖的樹葉沒清理……我今天一定會全部做完的……”
“那怎麼可以？”莫爾根揚著下巴，傲慢地說，“誰知道你會不會偷懶？嗯？你要是偷懶了，我怎麼跟小姐，我怎麼跟老爺交代？更何況，小姐明天還要劃船，你難道想讓小姐在一堆臭樹葉間遊玩嗎？不行，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莫爾根，求求你……真的很冷……我手……都快凍僵了……看在多年同事的份上……”
“哈，這會兒知道講感情了呀，”莫爾根冷笑，“不是我求你的時候了？哎呦呦，剛當上經理那會兒，你多牛哇，我想塞個人進去你都不同意，還說什麼這是公會的規定……嗬嗬，所以我現在也隻能回你——這是莊園的規定咯。我再說一遍——不行，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你現在必需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把那半麵湖的落葉清掃乾淨。”
“莫爾根……上次的事是我不對……如果有下次……我絕對會答應……”
“下次？”莫爾根大笑，“哈哈，你不會以為老爺還能原諒你吧？我告訴你，彆做夢了，老爺已經交代過了——你下半輩子，都得在這艘破船上度過了。辦事不力之人，居然妄想著再次得到老爺的賞識？嗬嗬，迪克，你可真是太天真了。彆廢話，趕緊回去乾活。”
迪克不再乞求，而是放出一句狠話，“每個人都會有大起大落的時候……莫爾根，你真的彆太過分……給彆人一條活路，對你有益。”
莫爾根輕蔑一笑，“哈哈，還對我有益？迪克，我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在跌倒之後是能爬起來的，而且很快就會爬到很高的位置上。對於這樣的人呢，我是無比欽佩的。但你絕不是這樣的人。嗬嗬，因為呀，迪克，我太了解你了，才華，你是沒有的，能力，也是跟你不沾邊的，你隻會溜須拍馬和給人裝孫子，也隻會用老爺的錢去擺平那些不容易擺平的事。這個很難嗎？你信不信，我隨便在莊園裡找個人出來，做得都會比你強？甚至連伺候傻子二少爺的那個阿良，都會比你強。哈哈，迪克，你還真是太高看自己了呢，居然把老爺的賞識當成了自己的能力……哈哈哈……你可真……”
你他媽才是傻子呢！
奧特本來不想參與進這場紛爭的，但莫爾根這貨居然敢在背後如此詆毀自己，他氣不打一處來。
“讓他去取暖。”他沉著臉，走了過去。
莫爾根回頭，傲慢僵在臉上，血色褪儘，“少爺，您怎麼來了？”他眼中出現慌亂的樣子，但立馬鎮定下來，然後陪笑道，“您是什麼時候來的？嗬嗬，怎麼也沒出個聲啊……”
奧特是真生氣了。莫爾根平常總是欺負阿良不說，現在居然敢當著自己的麵，叫他傻子少爺了！這位新晉總管還特彆喜歡裝大，奧特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於是奧特冷冷地說，“從你說我是傻子少爺那會兒，我就在了。”
“沒有，我絕對沒說過，”莫爾根連忙否認，“少爺，你一定是聽錯了，我絕對沒這樣說過。”
迪克像找到了靠山似的，大聲道，“你說了，我親耳聽到的！少爺，他罵你是傻子！”
“你放屁！”莫爾根瞪了迪克一眼，然後轉過頭來，滿臉堆笑道，“少爺，彆聽他胡謅，我不敢的。他剛才想偷懶，被我教訓了一頓，所以正想報複我呢……少爺，你就是聽錯了……我剛才罵的傻子，是他，不是您……您就是借我兩個膽子，我也不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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