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顧家大宅。
內院裡燭火通明,三兄弟相對而坐。
酒至半酣,原本聒噪的雷夢殺卻越發沉默起來。
顧劍門坐在雷夢殺上首,作為東道主他今晚已喝了四五壇桑落,冷俊的臉上紅暈漸顯,看著有些反常的雷夢殺,顧劍門端起酒杯揶揄道:
“老二,這桑落酒裡沒下啞藥你為何如此沉默?莫不是被那水月閣的老鴇嚇破了膽子?”
雷夢殺眼神遊離,聽到這話也端起酒杯:“那倒不至於,老七不是替我清了債嗎,我隻是剛剛聽老七提起他這一路前來所經曆的事心中煩悶。”
蕭若風依舊一身素衣端坐在雷夢殺對麵,指尖輕輕叩著酒桌:
“二師兄為何煩悶,我兄弟之間又沒外人,不妨說說。”
雷夢殺仰頭灌下杯中酒,趴在桌子上眼神黯淡地長歎一聲道:“我想師父了,想稷下學堂,想唱曲兒的洛軒、木訥的小黑、愛臭美的柳月、呆木頭謝宣……還有會釀酒但是調皮的東八!說起來我也有半年多沒聽到洛軒唱的曲兒了,我還真是想他……”
“想當初你我從鎮西侯府帶著百裡東君和溫家小毒物回到稷下學堂,我們那時多快樂啊,不必擔心朝堂紛爭,不必擔心兄弟反目!”
“可現在呢?葉鼎之殺了青王做了反賊,東八的爺爺百裡老侯爺公然騎兵對抗朝廷,小東八也成了逆賊……唉,你知道的,鎮西侯可是我雷夢殺一生的偶像,可現在呢?似乎一切都回不去了!”
蕭若風嘴角勾起一絲苦笑:“世事無常,不過兩年而已,原本兄弟相稱,現在卻反目成仇!當初我認下溫彥釗做義弟,就是想以兄弟之情讓他有所牽絆。”
“他如今已是神遊玄境,又協助鎮西侯對抗朝廷,我恐怕再難與他和解,更不要說東君與葉鼎之……”
“雲州一戰,說來慚愧,我原以為自己跨入逍遙天境,卻依舊敗在葉鼎之劍下,好在他未出手取我性命,不然我們兄弟恐怕再難坐在一起喝酒了。”
酒液入喉,原本清醇綿香的桑落此刻在蕭若風嘴裡卻苦澀難咽,伴著胸中煩悶終於還是灌了下去。
顧劍門看著雷夢殺與蕭若風兩張苦瓜臉,像是局外人一般自斟自飲起來,他乾脆舍棄酒杯單手托起酒壇深深喝了一口勸慰道:
“兄弟永遠都是兄弟,雖說各自立場不同,兄弟之情也不可因此泯滅!小師弟想必也聽說了,你三師兄我半年前還手刃朝廷命官,把並州那個贓官薛道承一劍砍了,說起來我顧劍門此時應該也算北離的通緝要犯了!”
說著,顧劍門放下酒壇大笑起來:“可那又怎麼樣?你蕭若風貴為大離琅琊王,不也還是我顧劍門的好兄弟嗎?廢話少說,喝酒!”
蕭若風神情複雜地看了眼依舊狂放不羈的顧劍門,也丟下酒杯從身旁拎起酒壇拆去封泥飲了一大口道:
“三師兄活的坦蕩,府台薛道承的事我剛踏入並州便有耳聞,他是個死不足惜的狗官,三師兄殺得好,即便他不死於你劍下,我也會將他繩之以法押送天啟三法司發落的!”
雷夢殺聞言突然爬了起來,眼神熾烈地望向蕭若風問道:
“老七!如果有一天,我雷夢殺也因世道不公或是形勢所迫殺了朝廷命官,甚至做出什麼與悖逆朝廷的事來,到那時你會與我拔劍相向,還是依舊認我這個兄弟?”
愣了半晌,蕭若風也遲遲沒能回答雷夢殺這句錐心的話。
蕭若風驀地彆過頭去,不知道此時此刻,該以什麼身份麵對當初最信任又最支持自己的二師兄。
他既是風華公子、書院小先生,又是北離琅琊王,當今太安帝最寵信的兒子。
不負兄弟之情,便要愧對父皇;不負北離皇室,便成孤家寡人!
蕭若風遲遲沒有開口,可雷夢殺的目光依舊熾烈的望著他,那句“是拔劍相向,還是依舊認我這個兄弟?”的餘音依舊在蕭若風腦海裡縈繞!
顧劍門托著酒壇的手停在半空,嘴角狂放的笑意也凝住了。
他看了眼蕭若風,又看了眼似醉非醉的雷夢殺,素來銳利的眼神也帶上了一絲複雜。
這個問題,不僅是問蕭若風,也是叩問著他自己——在亂世洶洶的浪潮裡,他們這一脈承自稷下學堂、被命運推至風口浪尖的兄弟情誼,到底能支撐多久?
蕭若風一手拎著酒壇,另一隻手按在桌麵上,他的手背因用力而骨節泛白。
他深吸口氣,仰頭飲儘了那大半壇桑落,酒香不再,此刻在蕭若風嘴裡隻剩下酸澀與苦楚。
酒液沿著喉嚨滑下,似乎浸透了五臟六腑。
放下酒壇,蕭若風終於緩緩抬眼,迎上雷夢殺那雙燃燒著的眼睛。琅琊王的麵具在此刻碎裂,露出的隻是那個名為蕭若風的、被這忠義兩難逼到絕境的年輕人。
“二哥……”蕭若風的聲音中透出前所未有的苦澀,他試圖尋找一個兩全兼顧的答案,一個既能安撫兄弟又能恪守皇命的托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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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的北離天下,早已汙濁不堪,再不是當年他心中那片大有可為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