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瞬態消移”抹除的感覺很奇妙——雖然它僅僅隻有一瞬,但在主觀體驗上是很豐富的。
先前因為隻有幾根手指,我的感受還不那麼明顯,而在我將全身都投入那片“虛無”之後,立刻就感覺在我的皮膚表麵,湧起一陣電流爬過、或是被什麼東西腐蝕的酥麻感。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汗毛像被火撩過似的,在一個極短的瞬間裡蜷曲、萎縮、消散。
緊跟著我的皮膚、肌肉和骨骼,由外而內的開始升華——它們跳過了融化和蒸發的過程,直接從固態變成了氣態、甚至可能是微觀量子態。
而在這個過程中,我的意識是完全清醒的,不過我並不難受或是痛苦,反倒像是勞累了幾天、一身臭汗和汙垢的時候,泡了個溫度適宜的熱水澡那樣渾身舒爽——即便我現在已經沒有“身體”了。
再之後,我的意識開始陷入一種恍惚的狀態,所有的感官都被無限拉長。
我不知道自己在這種狀態裡持續了多久,可能是一秒、也可能是一年,總之在一段又短又長的恍惚過後,我的周圍豁然亮起,那片漂浮著各種“畫麵”的空間,也再次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哦吼,看來我猜對了。”
我小小的歡呼一聲,雖然這好像不能改變什麼,但這種猜對的感覺還是讓人振奮的——可惜這種振奮沒有持續太久。
是那群“眼睛”。
它們漂浮在空中,像某種怪異病毒的病理切片、或是簇擁在一起的青蛙卵,以某種精準到變態的規格整齊排布,在詭異之餘、還透著某種精密機械似的冰冷美感。
是的,在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之後,我忽然發現那些“眼睛”是有美感的。
如果有數學家或者物理學家在這裡,或許會因此發明出幾條優美的公式,可惜我在這方麵是個粗人,隻能在心裡感歎一句:“真他媽精妙。”
在我感歎的同時,那群“眼睛”還在朝著我緩緩飄來。
它們悄無聲息的,飄過那一片片或舒展、或蜷曲的“畫麵”,像是一片正在調整焦距的投影,縹緲的仿佛沒有任何實質。
無數的“眼睛”攢動著,卻不帶有任何的情緒和神采,就好像它們不是某種生物的“眼睛”,而是某種冰冷的儀器,以一種絕對中立的角度,冷漠的觀察、記錄著眼前的一切。
那種高高在上、卻又完全不覺得自己高高在上的,單純因為天然的地位極高、而自然流露的傲慢,讓我不自覺的感到一陣自慚形穢。
莫名的,莊湘那句話又在我的耳邊響了起來:“所以我們算什麼?囚犯?還是實驗用的小白鼠?”
莊湘的這種自我定位,幾乎是把自己的身份放到了最低,而我雖然不讚同、也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定位,但這就是我此刻心裡的唯一感覺。
我看著那群“眼睛”緩緩靠近,之前所有的策劃和計謀,都在這一瞬間忘了個精光。
就像一個等待處刑的囚犯,或是已經完成實驗、在等待著安樂死的小白鼠,除了看著自己的“結局”一步步走近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其實我們不必這樣的。”
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略帶沙啞的音色,聽起來有點像是劉祈或者秦玉林,但這兩個人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我短暫的怔了一下才回過頭,接著又是一陣更長的怔愣。
我在我的身後看到了我,但他既是我又不是我,因為在我的身後,立著一塊水晶般剔透的鏡子。
那應該是一塊“鏡子”,我不知道它的麵積有多大,因為它的邊緣完全和周圍融在一起。
堪稱極致的晶瑩剔透,讓它看起來像一塊玻璃,可是我又能看到那群“眼睛”的鏡像、輕輕飄在鏡子裡的那個“我”的身後,就像它們此刻正飄在我的身後一樣。
不過那些詭異的光怪陸離,在此刻都已經不重要了,我更在意的是鏡子裡的那個“我”,看起來和我完全不一樣。
他和我長著同一張臉,身上穿著聯合政府高層的那種製式西裝,不過麵料和剪裁明顯比量產的製服要考究的多。
一朵淺藍色的小花,從他胸前的口袋裡綻放出來,纖薄的花瓣上垂著晶瑩的露珠,像是剛從某一個清晨裡采摘下來,可同時它又垂頭喪氣的沒什麼精神。
“最近很累吧?”
鏡子裡的“我”笑起來,指尖掠過花瓣,將那滴晶瑩的露珠攤開在指腹上,映襯出一片朦朧的光影:“你此刻所看到的我,是你意識深處、最真實的自己。”
說到這裡,他用手指輕輕一彈,那顆露珠便撞上鏡子內側、碎成細小的渣子無力滑落:“明明已經沒有更多的精力,卻還是要裝出一副精神的樣子,你真覺得……這樣就會讓他們安心嗎?”
“那些‘人’不是傻子,雖然選擇反抗是一個愚蠢的行為,但如果隻是作為個體來看,那些‘人’不僅不傻,其中的一部分還相當聰明。”
“比如莊湘、比如劉祈、比如楊佩寧……”
“他們早就看出來,你已經撐不下去了,可還是用那些友情、羈絆、責任之類的東西,去逼迫你一次又一次的壓迫自己——你真的不知道,他們隻是在利用你嗎?”
那朵淺藍色的小花兒真的活不久了,鏡子裡的“我”每說一句,它纖薄的花瓣就會掉下一片。
而在他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最後一片花瓣也隨之飄落,隻剩下一顆光禿禿的花萼,繼續垂頭喪氣的耷在那裡。
“值得嗎?”
鏡子裡的“我”捏住花萼、慢慢把它從口袋裡扯出來,底下勾連著大量細碎的、像根須一樣的白色細絲,依依不舍的在口袋的邊緣根根崩斷。
“彆管他們了。”
鏡子裡的“我”笑著,將那朵根須還沒斷儘的花萼、穿透“鏡子”遞向了我:“你沒必要這麼累,也沒必要付出這麼多,他們不值得你這樣做。”
“……哦?”
我渙散的眼神慢慢凝聚起來,掠過花萼落在那些細碎的根須上:“我值得你這麼做嗎?”
喜歡十一個瘋子請大家收藏:()十一個瘋子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