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設到第二道山溝時,遇到了麻煩。溝底全是碎石,水管鋪下去會被硌破。葉東虓想了個辦法,把村裡廢棄的舊輪胎剪開,裹在水管外麵當保護層。三爺爺聽說了,把家裡存的三個舊輪胎全抱了來,說:“這玩意兒耐磨,當年生產隊的拖拉機輪胎,用了十年都沒壞。”
那天傍晚,當第一股清水順著水管流進核桃園時,所有人都歡呼起來。水流淌過新翻的土地,發出“滋滋”的聲響,像在親吻每一寸乾裂的土壤。栽下的核桃苗仿佛瞬間挺直了腰杆,葉片舒展開來,在夕陽下閃著油亮的光。
葉東虓站在田埂上,看著水流在地裡蜿蜒,心裡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眼神,想起三爺爺講的挖井往事,想起江曼畫裡的未來。這口老井,像一條隱秘的血管,把村莊的過去和未來緊緊連在了一起。
江曼走到他身邊,手裡的速寫本上畫著老井和水管,像兩條交織的銀線。“你看,”她指著遠處的村莊,“老井活了,村裡好像也有生氣了。”
葉東虓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看見村東頭的幾戶人家煙囪裡冒出了煙,不像往常那樣稀稀拉拉,而是連成了片,在暮色裡飄得很高。槐樹林裡的老井邊,幾個孩子正圍著水泵打鬨,笑聲像銀鈴一樣清脆。
夜裡,葉東虓和江曼坐在井台邊守水泵。月光灑在青石板上,像鋪了層白霜。井水在井裡輕輕晃動,映著天上的星星,像把整個銀河都裝了進來。
“你說,這井裡的水,會不會記得所有喝它的人?”江曼突然問,聲音很輕。
葉東虓想了想:“會的。”他指著井壁上的苔蘚,“你看這些痕跡,都是記憶。就像人老了,臉上的皺紋裡全是故事。”
遠處傳來狗叫聲,還有誰家的收音機在唱老戲,咿咿呀呀的,在夜裡傳得很遠。葉東虓拿出手機,給在深圳打工的發小葉磊發了條微信,附了張老井出水的照片,寫道:“家裡的井修好了,回來看看?”
沒過多久,葉磊回了條語音,背景裡是嘈雜的機器聲:“真的假的?等我忙完這陣就回去,給我留桶井水,我想喝那口甜絲絲的味兒。”
葉東虓笑了,把手機揣進兜裡。他知道,這口老井喚醒的,不隻是沉睡的土地,還有漂泊在外的人心。
夜深了,露水打濕了頭發。江曼靠在井台上睡著了,手裡還攥著速寫本。葉東虓脫下外套,輕輕蓋在她身上。他望著井口的月亮,覺得這口老井像位沉默的老者,見證了村莊的興衰,此刻正用它的甘泉,滋養著新的希望。
遠處的核桃園裡,水管偶爾滴下一滴水,在寂靜的夜裡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時間的腳步,沉穩而堅定。葉東虓知道,從這一刻起,葉家坳的故事,翻開了新的一頁。
第六章合作社的章程
老井的水淌進核桃園的第三天,葉東虓在村頭的老槐樹下召集了村民大會。消息是李建國用村裡那隻鏽跡斑斑的廣播喇叭喊的,電流聲滋滋啦啦響了半天,最後那句“想掙錢的都來開會”卻穿透了整個山坳,驚得槐樹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來一片。
葉東虓提前搬了張長條桌放在槐樹下,上麵鋪了塊紅布,是從奶奶的嫁妝箱底翻出來的,邊角已經磨出了毛邊。江曼把連夜打印的合作社章程用鎮紙壓在桌上,字裡行間還飄著墨香。三爺爺帶著幾個老人來得最早,蹲在石碾子上抽旱煙,煙絲的嗆味混著槐花香,在風裡纏成一團。
“東虓,這合作社到底是啥名堂?”劉大爺磕了磕煙鍋,煙鍋裡的火星子落在青石板上,很快就滅了,“是不是跟當年的生產隊一樣,掙了工分才分糧?”
葉東虓剛要解釋,就看見西坡方向走來一群人,為首的是王會計家的二小子王強,在深圳開電子廠的那個。他穿著件印著外文的t恤,牛仔褲上磨出好幾個洞,手裡拎著個黑色公文包,跟村裡的土坯房格格不入。
“強子?你咋回來了?”李建國迎上去,眼裡滿是驚喜。王強去年把爹娘接去深圳,村裡人都說他不會再回來了。
王強咧嘴笑了,露出兩排白牙:“我爹打電話說東虓要搞合作社,我回來看看。”他走到葉東虓麵前,遞過來一瓶礦泉水,“聽說你把老井都修好了?夠能耐的。”
葉東虓接過水,心裡有點發慌。王強是村裡出去的年輕人裡混得最好的,他回來,是支持還是反對?
人漸漸來齊了,稀稀拉拉坐了二十多個,大多是老人,年輕人隻有四五個,都是放假回來的學生。葉東虓清了清嗓子,剛要說話,就聽見人群裡有人嘀咕:“怕不是想騙咱們的地吧?”“年輕人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江曼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遞過來一個鼓勵的眼神。葉東虓深吸一口氣,拿起合作社章程念起來:“葉家坳生態農業合作社,自願入社,土地入股,年底分紅……”他的聲音有點抖,念到“每畝地每年保底分紅八百元,盈利後再按股份追加”時,人群裡突然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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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三爺爺猛地直起身,煙鍋掉在地上,“每畝地八百?比種玉米強多了!”去年玉米的收購價跌到八毛一斤,一畝地忙活一年也就掙五百多。
葉東虓點點頭:“這是保底的,要是核桃園和林下養殖掙錢了,還能多分。”他指著江曼畫的規劃圖,“我們打算先流轉兩百畝地,種核桃、花椒,樹下養雞、養羊,搞生態循環。”
王強突然開口:“我投五十萬。”他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放,拉鏈“刺啦”一聲拉開,露出裡麵的文件,“但我有條件,合作社得規範化管理,賬目公開,年底審計。”
人群裡炸開了鍋。五十萬,對葉家坳來說是個天文數字。老人們交頭接耳,眼睛裡都閃著光。李建國激動得臉都紅了:“強子,你……你沒開玩笑?”
“我像開玩笑的嗎?”王強拿出筆,在章程上簽了自己的名字,“我爹說了,根在這兒,總得為村裡做點啥。我這五十萬算投資,不算捐款,以後掙錢了,我也得拿分紅。”
葉東虓心裡一熱,握住王強的手:“謝謝你,強子。”
“謝啥?”王強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看好你。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要是你把錢糟踐了,我第一個不饒你。”
有了王強帶頭,村民們的顧慮少了大半。三爺爺第一個舉手:“我那四畝地全入社!”劉大爺跟著說:“我三畝也入!”周大爺猶豫了半天,也顫巍巍地說:“我……我兩畝地,算一份。”
太陽落山的時候,已經有十七戶村民簽了合同,流轉土地一百八十畝。葉東虓把合同收進鐵皮櫃時,手指都在抖。江曼給他遞了杯涼水,笑著說:“現在可不是手抖的時候,明天得去縣工商局辦注冊,還得請農業局的技術員來指導。”
夜裡,葉東虓在燈下算賬。王強的五十萬,加上村民入股的土地,合作社的家底不算薄了。他在筆記本上列著要買的東西:核桃苗、花椒苗、雞苗、羊苗,還有旋耕機、播種機……一筆筆算下來,五十萬好像也沒那麼經花。
“彆愁眉苦臉的。”江曼端著碗雞蛋羹走進來,“我跟農科院的導師聯係過了,他說可以派研究生來駐村指導,還能申請農業補貼。”她把一張紙條放在桌上,“這是導師給的清單,有好幾項補貼能申請呢。”
葉東虓看著紙條,心裡亮堂了不少。他想起白天王強說的話,規範化管理,賬目公開。他找出父親留下的舊算盤,“劈裡啪啦”打起來,每一筆賬都記得清清楚楚。
窗外,老井的方向傳來輕微的水泵聲,像在為他們伴奏。葉東虓知道,合作社的章程寫在紙上,更要刻在心裡。這不僅僅是土地和錢的事,更是全村人的信任和希望。
第七章年輕人的歸期
王強的五十萬到賬那天,葉東虓去鎮上買了掛鞭炮,在合作社的牌子下劈啪作響。紅色的紙屑落在新翻的土地上,像撒了把喜慶的花。李建國站在旁邊,看著“葉家坳生態農業合作社”幾個燙金大字,眼圈有點發紅:“咱村,終於有個正經產業了。”
江曼正拿著手機直播,鏡頭對著剛栽下的花椒苗:“家人們看過來,這是我們合作社的花椒苗,品種是大紅袍,三年後就能收獲……”她的聲音清亮,直播間裡已經有了上百個觀眾,彈幕刷得飛快。
“小江這丫頭,真能整新鮮事兒。”三爺爺蹲在田埂上,看著手機屏幕裡的自己,笑得合不攏嘴,“這玩意兒真能把東西賣出去?”
“能!”江曼舉著手機給他看訂單,“您看,已經有人預定明年的核桃了。”
正說著,皮卡車的喇叭聲從山下傳來。葉東虓探頭望去,看見車鬥裡坐著兩個年輕人,一個是發小葉磊,另一個是鄰村的趙曉燕,以前在縣城開服裝店的。
“東虓,我回來幫你了!”葉磊從車上跳下來,肩上還扛著個大行李箱,“在深圳流水線上擰螺絲,不如回家種地踏實。”他曬得黝黑,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一看就是乾體力活的好手。
趙曉燕也下了車,穿著牛仔褲和運動鞋,跟以前的時髦樣子判若兩人:“我把服裝店盤出去了,回來搞電商。小江說你們缺個運營,我來試試。”她手裡拿著個平板電腦,上麵是做了一半的店鋪裝修圖。
葉東虓又驚又喜,趕緊往屋裡讓他們:“快進來,我讓奶奶殺隻雞。”
葉磊擺擺手:“先看地!”他拉著葉東虓往核桃園跑,“我在深圳就聽說你搞合作社了,睡不著覺,連夜就辭了工。”他蹲在核桃苗前,摸了摸葉片,“長得不錯啊,比我想象的好。”